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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问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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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口气看完了,这么长的一篇小说看完了竟然有点意尤未尽的感觉。小说的故事情节很是新颖,结局让人意想不到,没想到一天到晚想乔果的刘仁杰竟然有病而不能房室,没想到乔果丈夫会和楼下的赵秀梅好上了,没想到卢连璧会变了心,没想到女主角乔果会杀了他后自杀...小说把乔果身边的三个男人的特点写的非常清晰,和他们在一起的感受也很详细,中间穿插了写心理的描写,要是小说把情欲的部分写的再生动些就更加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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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楼:

              第二章最相思

  服务员领进包间的这个男人,长得精精瘦瘦,脸色黑中透紫,有一种格外不
同的润泽。仿佛那不是脸的肤色,而是别的什么。究竟是什么,乔果一时也弄不
清。乔果这样看着对方的时候,那人也定定地看着她,竟然忘了包间里的主人安
少甫。

  “喂喂喂,愣着干什么?坐下嘛。”安少甫笑着,拉着那人坐下。安少甫这
才介绍说,“卢连璧老兄,‘奇玉轩’的老板。乔果,我们公司的业务部经理。


  乔果知道“奇玉轩”,这家玉器店就开在潢阳大道上,离这里并不远。乔果
说,“卢老板,来晚了,罚三杯!”说这话的时候,乔果的目光仍旧下意识地盯
着对方的脸。

  卢连璧说:“我可是没来晚啊,是少甫安排我这个时候来的。少甫,你做证。


  “对,对。”安少甫点着头,“是让他这个时候来。”

  “不过嘛,乔小姐的酒,我不能不喝。”卢连璧一边说,一边灌下了乔果斟
的酒。

  那杯酒落了肚,卢连璧全然不觉滋味。卢连璧不是没有见过女人,可是象眼
前这个犹如仕女画一般的女子,卢连璧还是头回见到。乔果细眉弯眼,嫩颈粉腮,
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身后是那面题了诗的墙。“最相思”三个字,正巧衬在她
柔软的发际间。卢连璧心里“格登”地勾了一下,这女子,还真能惹人相思呢。

  安少甫眯着眼说,“卢老板,看什么呢。”

  卢连璧说,“看这幅字。这幅字写得好。”

  安少甫说,“是人好吧?”

  卢连璧大笑,“当然当然,人也好。乔小姐看上去,真象个玉美人啊。”

  类似的话,乔果平时听得很多,她从来不曾在意。然而今天从这个男人口中
听到,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竟有点儿发热。

  安少甫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这个玩玉的,张口闭口离不了一个玉字。
怎么样,我要的那件东西带来了么?”

  “好不容易才给你搞到。瞧瞧,就是它了。”卢连璧说着,将随身带来的黑
皮软包打开,取出一个黄灿灿的锦盒。

  锦盒不大,也就是尺把长的样子,掀开盒盖,只见衬垫上有一块东西被紫红
色的软缎包裹着。安少甫伸手将软缎打开,一个形状奇特的石头就露了出来。那
石头望上去有几分象牛角,也有几分象竹笋,石身古旧干燥,朝着灯光一迎,就
透出朦胧的微明,并且有若紫若乌的斑块似沁似浮着。

  安少甫拿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乔果好奇,也伸手来摸。摸在手里,感觉
到一种别样的光滑温润,宛如灵泉应手而出。乔果禁不住叫道,“哎哟,它怎么
象是活的呀!”

  听了这话,两个男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扑哧地笑了。那种笑声里,有一
种会心,有一种默契,还有一种暧昧。

  男人们的这种神情,让乔果有一些惑,还有几分恼。她忍不住问道:“这是
什么宝贝呀?”

  “玉笋。”卢连璧说。

  “玉笋?做什么用的?”

  卢连璧望望安少甫,安少甫就淡淡地回答说,“古玩嘛。”

  说着,将那东西收好,重新放回了锦盒里。

  乔果撇撇嘴,脸上露出几分不悦。卢连璧看在眼里,就机敏地转个话题说,
“乔小姐戴上这种项链,很好看呐。”

  乔果说,“谢谢。”

  卢连璧说,“可惜呀,不是真正的祖母绿。”

  乔果说,“卢老板是内行,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

  卢连璧笑笑说,“乔小姐回头到店里来玩,我送给你一条真正的祖母绿。”

  乔果觉得这不过是一句应酬话,也就随口应承道“说话算话?改日我可是登
门去拿啦。”

  两人说话的时候,安少甫已经将锦盒收进了一个提袋里,然后向乔果交待,
“小乔,已经和刘市长联系好了,他在下面检查工作,住在燕丘宾馆。明天一大
早,我让公司那辆富康车把你送过去。”

  乔果点点头。

  安少甫还要和卢连璧一起再喝几杯酒,再聊一聊闲话,乔果就先起身离席了。
乔果打开包间的门,正要往外走,忽然觉得后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乔果转回身,
一下子就看到了卢连璧那灼灼如火的目光。

  等乔果回到家里的时候,丈夫阮伟雄已经将宁宁哄睡了。夫妻俩坐在宁宁床
边,一边欣赏儿子的睡态,一边聊闲话。乔果象往常那样,把今天经过的那些事
都倒出来,讲给丈夫听。她讲了安少甫在哪家馆子请的客、点了些什么菜,讲了
公司遇到了什么难处,安少甫为什么特意要请她,还讲了明天一早,就要赶到燕
丘宾馆去见刘仁杰……

  乔果什么都讲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讲卢连璧。

  阮伟雄默默地当着听众。等到乔果住了口,阮伟雄才说,“看来明天是一定
要去见刘仁杰了,你心里怕不怕?”

  “怕,”乔果说,“我只要想想他的眼神,心里就发毛。”

  “我告诉你,其实男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

  “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乔,你知道四道防线吗?”

  乔果茫然地摇摇头。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阮伟雄故意皱起了眉头,“你连四道防线都不知
道,对于你来说,男人当然就可怕极喽。”

  乔果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她捣捣丈夫的腋窝说,“得得得,别卖关子了。快
给我讲讲那四道防线吧。”

  “这第一道防线嘛,说的是手。女人的手,是不能让男人摸的。女人是岛男
人是船,你是你,我是我,彼此原本是毫不相干的。男人靠上来,一拉住手,就
登陆了,就有了发动进攻的滩头阵地。”

  乔果听了,不觉垂下眼皮。她想起刘仁杰拉住她的手,不肯松放的那个样子。
这么说,刘仁杰已经登陆了呀!

  于是乔果连忙问,“万一被人家抓住手呢?”

  “没什么说的,甩掉它。”

  “如果不能甩呢?比如说,硬甩不大好——”

  “那就在心里就想一些犯恶心的事,想他那只手很恶心。”

  “对对对,”乔果开心地笑了,“嘻嘻,我就想,那是猪蹄子!”

  “好,一直这样想着,自己的心就不会乱。”

  “那,第二道防线是什么?”

  “不能让男人搂男人抱。如果小手让人拉住了,你又没挣脱,男人顺手一牵,
你就会倒进男人怀里,被他搂住抱住了。”

  乔果设想着那种情景,然后认真地说:“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就使劲儿推
他。要是不能推,我就闭上眼睛想:讨厌死了讨厌死了,抱住我的是个面口袋,
是个米口袋!……”

  “嗯,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能让人家搂住抱住的。有的男人就是这样,你要
是板起脸生气了,他就会说,开个玩笑嘛,然后松开你。如果你的态度不坚决呢,
他就向第三道防线进攻了。”

  “第三道防线是什么?”

  “是亲呐,是吻呐。”

  “哼,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偏过头,闭上嘴,让他亲不着。”乔果歪着脑袋
乐,“我心里就想:那是个脏抹布,想蹭我的嘴呢。”

  阮伟雄不出声地看了看乔果,然后开口说,“不说了,睡吧,不早了。”

  乔果说,“哎,还没有讲第四道防线呢。”

  “不用讲了。”

  “为什么?”

  “要是由着人家一道一道攻进来,最后就该摸上身和摸下身。那这第四道防
线,只怕是守不住,也不想再守了。”

  听了这话,乔果忽然沉默起来。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蜷缩着,向丈夫的怀里偎。

  “其实男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阮伟雄说的这句话,乔果此时才模
模糊糊地明白了。

  乔果在心里还真的有点儿怕她自己了。

  第二天,公司的富康车准时来接乔果。司机开车上了高速路,乔果就坐在后
座上不住地发呆。她心里又是硝烟又是炮火的,预演着一场一场攻防战。第一不
能让刘仁杰拉她的手,拉住手了该怎么办;第二不能让他搂住了,搂住了该怎么
办;第三不能让他亲,硬要亲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乔果将那些可能出现的情景全都调至眼前看了又看,看得喉咙发干,手心潮
乎乎地直冒汗。

  正午时分,乔果赶到了燕丘宾馆。接待人员告诉她,刘市长被乡政府留住在
下面吃饭了,不能回来。按他的吩咐,宾馆已经给乔果安排了休息的房间,请乔
果房间里等。乔果想,乡政府留领导吃饭,也就是吃到二三点钟吧,下午总该回
来的。于是,乔果就和司机用过午餐,然后在燕丘宾馆休息了。

  可是整整一下午过去了,刘仁杰并没有露面。黄昏时分,来了一辆桑塔纳,
说是刘市长已经去了金蝉山庄,这车是派来接乔果的。

  乔果一打听,金蝉山庄离这里有七八十公里,她的心思就乱起来。刘仁杰一
变再变的,是不是做了什么套儿?想了又想,乔果还是坐刘仁杰的车走了,公司
的这辆富康车也没让回去,就在燕丘宾馆等着乔果。

  桑塔纳载着乔果走上盘山公路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了下来。黑黝黝的山
影象一个无从辨认的怪兽,让人难以捉摸。四周都是深幽幽的黑暗,唯有汽车的
大灯亮着,那束灯光在黑暗的挤压下,仿佛在可怜巴巴地伸长脖子,吃力地喘息。

  汽车上到半山腰的时候,终于看到灯光了,那些灯光星星点点地散落着,显
得有些微不足道。等到汽车开近了,才觉出它们的明亮,它们的辉煌。金蝉山庄
是由几处不算大的建筑组成,做为主建筑的小楼由一串串彩灯勾出了轮廓,犹如
一个登台的演员佩了许多亮光闪闪的饰物。

  桑塔纳刚停稳,就有人迎出来,说是刘市长在餐厅等着,客人来了请直接上
餐厅。

  乔果被人领着,沿着楼梯往上走。那是木楼梯,铺了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
就觉得自己变成了猫,脚下无声无息轻轻软软。二楼的餐厅客人不多,乔果被领
进一个包间,那人就退了出去。

  “哦,小乔,又见到你了——”

  没容乔果反映过来,乔果那只手就被刘仁杰握进了掌心。握过了,晃过了,
应该松开,可是那只小手仍旧被刘仁杰攥着,他就那样拉着乔果,让她坐在了身
边。乔果心里乱糟糟的,完了完了,一上来就被抓住手,破了第一道防线,接下
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包间里只有刘仁杰和乔果两个人,凉菜和酒水都摆在桌上,却没有动,只是
烟灰缸里有几个新烟蒂。刘仁杰显然心诚,真的在等。

  “清闲是福,人生难得偷闲啊,”刘仁杰感叹着,“小乔,今晚你来了,咱
们可以好好说说话。”

  既然说话,乔果就把话题往来意上引,“刘市长,我们公司派我来——”

  “不急不急,你们公司的事,咱们吃完饭再说。”刘仁杰摆摆手。

  乔果只得由着他,听他絮絮地讲那些劳累,讲那些争斗,讲那些苦恼孤独之
类的话。乔果的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挣脱那只手。乔果想,反正是要吃饭的,要
拿筷子要拿酒杯,你还能老是占领着我的这只手么?

  “小乔,来,咱们俩干一杯。”刘仁杰的那只手果然松掉了,他给乔果斟上
了果汁。

  乔果长长地松口气,笑着将面前的果汁端起来,深深地啜了一口。

  “你瞧你瞧,你喝果汁我喝酒,咱们不平等哦。可这是我情愿的,什么事情
都要两厢情愿才好,你说对不对呀?”

  “对,对。”乔果点头的时候,看到刘仁杰的手又大模大样地开过来,压在
了她的手背上。然后,他就那样说着、拍着、攥着,乔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唉,
总不能把手放在桌子下面吧?乔果无奈地想,第一道防线对于刘仁杰已经不复存
在了,仿佛乔果的手是他的海外领地,他可以可以随时停靠,随时锚泊。

  乔果索性横下心来想:好呀,你就来吧,你就拍吧,你就摸吧,你不就是一
只猪蹄子嘛!这样想着,手里的感觉就变得脏、变得腻,胃和喉咙那里就想翻着
打嗝。乔果在心里恶意地笑着,猪蹄子,猪蹄子,猪蹄子——可是刘仁杰的神态
是温情的是真执的,乔果又有些过意不去了。不管怎么说,是人家帮你把项目搞
成了,办了那么大的事,不就是摸了摸手么?

                ……

  乔果心不在焉,吃得也就无滋无味。

  刘仁杰感觉到了,他关切地问,“怎么了小乔,不舒服。”

  “累了。不想吃。”

  “那咱们就不吃了吧?我在控制饮食,也不能吃多。”

  乔果望望对方又高又胖的身体,舒了口气说:“刘市长,安总让我给你带了
一件东西——”

  “等一会儿,咱们有时间。”刘仁杰截断了乔果的话,他似乎猜出了乔果的
心思:想找个机会把礼品交给他,然后就走人。

  “小乔,这个山庄的饭菜一般,可是这里的温泉泳池很不错。你不是累了么,
咱们去泡一泡,最解乏。”

  乔果的心往下一沉,赶快说,“对不起,刘市长,我怕没时间游泳了。公司
的事儿挺忙,今晚我还得赶回去。”

  “没关系,公司那边嘛,我给小安打个电话。你在这儿住一夜,休息休息,
明天咱们一起回。”

  果然不错,这就是刘仁杰做的套了!想想等一会儿要穿着泳衣陪刘仁杰嬉水,
想想夜深人静之时孤零零地宿在这个陌生的山庄,隔壁房间(或许是套间,或许
就是同一个单间呢!)里躺着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乔果就禁不住心乱如麻。
可是,乔果无法拒绝,她只能先听从刘仁杰的安排,走一步看一步了。

  温泉泳池是全封闭式的,屋顶呈圆穹形,泳池也是圆的,全然不同于那种竞
赛用的长方池。庆幸的是池中还有些泳客,倘若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就象是守着
家中的大浴缸在泡澡了。更衣室里摆放着一排排带锁的铁皮柜,乔果进门时领到
了一个带钥匙的号牌。挨着铁皮柜摆放了一排连椅,供更衣者落座。

  刘仁杰已经为乔果备好了泳衣,是那种艳红的颜色,犹如跳荡的火。乔果抽
出来看的时候,象是被火烫了一下。三点式!——上面那件比她的胸罩还要紧瘦,
下面那件比她的内裤还要窄小。穿上这样的泳衣,刘仁杰想看些什么,想摸些什
么,也实在是太方便了。

  没办法,乔果咬咬嘴唇,只好穿上。

  换上泳装的乔果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远远地就看到泳池中高高地举着一只手,
那是刘仁杰在招呼她过去。乔果慌慌张张地来到池边坐下,正想往里水里跳,刘
仁杰就游了过来。他那魁伟的身体将水搅得哗哗作响,犹如一只猛不可挡的长吻
鳄,要来啃咬乔果的脚趾。乔果叫了一声,一头扎进水里,急急忙忙地向前游。

  游了几下,乔果回头看,刘仁杰的大脑袋就在水面上浮着,眼睛亮亮地望着
她。

  “好哇,你游,你游。我追你,咱们比赛。”刘仁杰兴致勃勃地说。

  乔果本能地想要摆脱他,乔果用足力气,拼命向前。然而那响亮的水声始终
不即不离地跟随着她。乔果很快就明白,在游泳上她根本不是刘仁杰的对手。没
过多久,乔果就觉得累了。

  被人追逐是一件足以让人精疲力尽的事。身后有物的念头沉甸甸地压着乔果,
这种精神上的负重让乔果不堪,于是乔果只好试图用体力的挣扎来摆脱。这样,
乔果就无可避免地付出了精神和体力的双重代价。

  而那个追逐者呢,他是悠游自在的。他并不企图超越,他只是不慌不忙地跟
在乔果的后面,看着乔果紧张地挣扎,看着乔果徒劳地努力。他时而游到左边来
了,他的头潜在水里,从左边那个方向看着乔果,乔果觉得她的左乳、左臀和左
边的大腿都有一种异样的触感。时而,他又游到了右边,让乔果的右乳右臀和右
边的大腿隐隐地觉得剌热。

  让乔果最感恐慌的还是刘仁杰跟在她的后面。乔果游的是蛙式,在蹬夹水的
一瞬间,她的双腿必然张开,这样一来,潜在水里的刘仁杰就能直直地看进去,
象在看着一扇开启的窗户,一扇开启的门。

  一种委屈,一种愤慨渐渐地在乔果的心底升起。自己这个样子象什么?象一
条困在玻璃缸中,任人观赏的金鱼!

  想到这儿,乔果坚决地停了下来。

  “怎么不游,累了?”刘仁杰在乔果的身后停住,惯性使他靠上来,嘴里喷
出的水珠几乎溅在乔果的脸上。

  乔果躲闪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到池边。乔果靠在池边上,想喘口气儿。刘
仁杰也过来了,肩膀挨近她,身子也靠在池壁上。这样,他们俩看上去就象公园
里背倚大树的一对情侣。

  乔果感觉到她的手又被刘仁杰紧紧抓住了。

  “不舒服吗?上去坐坐,喝杯饮料。”刘仁杰说。

  乔果摇摇头,她不想坐到那些白色的沙滩椅上,在水中可以多一些安全感。
乔果下意识地望望池水,旁边那个胀鼓鼓的胴体是刘仁杰的。池水似乎将它放大
了,望上去就象是一个泡发了的鱿鱼。

  乔果想,她自己的身体一定也是这个样子。于是,乔果就希望泳池中的水能
变得浑浊一些,变得不那么透明就好了。

  “哟,你这儿是什么?——”刘仁杰口到手到,嘴里说着,手已经落到了乔
果的右背上,“这是颗黑痣呀,象只大眼睛。”

  象一只虫子掉下来,在乔果的皮肤上搔爬。异乎寻常的痒感和莫名的紧张一
起剌激着乔果,她差一点儿就要叫出声。

  那是刘仁杰的右手臂,它从乔果的后背环围过来。这样,乔果事实上已经被
他抱在了怀里。乔果晃晃身子做出暗示,想请背上的这只手离开。这只手会意了,
它在那黑痣上著力地抚了一下做为告别,然后顺势滑下来,牢牢地停在了乔果的
右腰髋上。

  乔果心里一阵阵发虚,是的,被抱住了,被搂住了,这是第二道防线了。第
三道是亲,是吻。他会做吗?——乔果环视了一下周围,池畔和池中都有拥吻的
男女。会的,刘仁杰也会这样吻她,她听到了刘仁杰粗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就在
耳畔响着。乔果下意识地偏过脸看,于是就遭遇到了刘仁杰的目光,那目光是热
烈的,而且——,很温柔。

  乔果由他这样虚虚地搂着,乔果没有挣扎,这种场合挣扎不得。一切都是安
排好的,时间、地点,按部就班。一个副市长,这点儿工作还能安排不好?下一
步,就是在山庄住下来……

  乔果望望墙上的电子钟,将近十点了。此时不离开,今晚就走不成。

  逃!——这个字一露出来,就象吐出的口香糖一样,牢牢地粘在乔果的脑袋
里,再也抠不掉。找个借口,从池子里出来,然后更衣,然后……。可是,安少
甫要送的礼品怎么办?

  可以把东西留下来,请人转交。对,可以托服务台转交嘛!

  不再细想,顾不了那么多了。乔果转过身,双手一撑,身体就离开了泳池。

  “小乔,你到哪儿去?”刘仁杰在水里望着她。

  乔果笑着,用手指竖起个“1”,表示要去卫生间。刘仁杰扬扬手,目送着
她离开。乔果不慌不忙地走,从从容容地走,等她一走进更衣室,立刻飞快地打
开存衣柜上的锁。来不及冲洗了,乔果擦干身子,三下两下就穿好了衣服。该拿
提包了,她的手往里伸,里边却是空的。

  咦,提包哪儿去了?

  乔果把手更深地探进去摸,摸到了尽头处的隔板。乔果不相信,勾下脑袋往
里看。

  空的!

  乔果的心顿时悬起来。不对呀,柜子上了锁,衣服都在,提包不可能被人拿
走呀。莫非没有放进去?

  这样想了,乔果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旁边的连椅。似乎想起来了,换泳衣
的时候,她在这里坐过,黑提包可能放在了连椅上。她被那三点式泳衣吓住了,
战战兢兢地往外走,没顾上再察看一眼连椅。

  “小姐,你看到这里有黑提包吗?是一个这样的黑提包——”乔果向服务小
姐比划着。

  小姐摇摇头。

  “放在这儿了,我记得。会不会,被什么人收起来。”乔果有些语无伦次。

  “顾客的衣物,都应该在衣柜里锁好。贵重物品,可以交给我们保存。”小
姐宛转地表达着要乔果自己负责的意思。

  没什么希望,如果皮包真是被人拿走,那人是不会送回来的。既然丢了,又
有什么办法,不就是那么一块石头么。管它呢,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

  乔果从温泉泳池的更衣室跑出来,来到山庄的总服务台。

  “小姐,请问山庄有出租车吗?”

  “山庄的下山班车每天早晨七点半从这里发第一趟,第二趟是晚上六点半。
要坐班车,只能明天走。不过,停车场上经常有来往山庄的个体出租车,你可以
去看看。”

  “谢谢。”

  乔果来到主楼外面的停车场,看到车场里大大小小的也停着十几辆车。然而
乔果找了又找,却没有发现一辆是出租。守车场的老人告诉她,刚刚开走了一辆
旅行车,要是早来一步,就可以捎她走。

  乔果沮丧地坐在了喷水池畔的石护圈上。灰色的大理石毫无同情之心,径直
将寒意顺着脊骨送上来,一直爬上肩胛骨。乔果打个噤,把身子缩拢成一团,呆
呆地望着那条下山的路。几盏白炽灯将路面照亮了短短的一截,望上去就象是一
个跳板。跳下去就是漆黑幽深的大山,它会一口吞没你,将你淹得无影无踪。

  怎么办?返回更衣室重新换上泳衣,然后再回到泳池里,对刘仁杰说,对不
起,我耽搁的时间长了一点儿……,这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汽车驶过的声响。是那种送食
品的专用冷藏车,前面是宽大的车头,后面是四四方方的密封货柜。那辆车犹如
一座小房子,正从主楼的背后慢慢吞吞地开过来。

  “喂,师傅师傅,请停一停。”乔果挥着手,拦在车前。

  车停住了,司机探出脑袋问,“什么事儿?”

  乔果看清楚了,驾驶室里除了司机之外,还坐着一个大胖子。虽然有些失望,
但乔果还是要试一试。“能捎上我走吗?我想搭搭你们的车。”

  “不行不行。”司机摇摇头,用调侃的口气说,“你瞧,是让你坐后面,还
是让他坐后面?”

  汽车没有熄火,只要一加油,就可以甩下她径自开走。司机身边的大胖子没
有说话,只顾用胖起来的眼睛睃着乔果。

  乔果咬咬嘴唇,“可以挤一挤嘛。”

  胖子的目光亮了亮,乔果连忙迎着那目光笑。她要尽力显得妩媚一点儿。

  “带我到燕丘,我按出租车的双倍价给你们付钱。”

  “让她上来吧。”胖子说。

  车门开了,乔果钻进了驾驶室。

             第三章昆吾刀斑沁玉

  如果不将节假日计算在内的话,每天下午的六点钟左右,都是潢阳大道两侧
的商家们做生意的最佳时间。下班的人们从潢阳大道路过,每每被那些亮起来的
玻璃门和橱窗所吸引,就会顺便走进去看看。处在潢阳大道黄金地段的“奇玉轩
”当然也不例外,六点以后,店里就会熙来攘往,客进客出,正是赚钱的好时候。

  “奇玉轩”的老板卢连璧低头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他该换换衣服,到网
球馆去。卢连璧喜欢打网球,相识的几个球友都是在下班之后才到网球馆活动,
卢连璧也就选定了这个时间。

  卢连璧穿上运动衣,正准备换那件运动裤,妻子罗金凤推门走了进来。妻子
说,“连璧,今天你就不能不去?等一会儿店里就该忙了,松鹤宾馆的人还要来
看货谈价,三四万块钱的生意,你就不放到心上呀。”

  卢连璧说,“店里由你当家,由你做主,我最放心了。”

  罗金凤生气地皱着眉说,“好,你不在乎店,你总在乎你女儿吧。我守在店
里招乎生意,丹琴谁去接?”

  “小赵呗,让小赵去就行了。”卢连璧一边说着,一边将西裤脱下,把运动
裤套在了腿上。

  “噢,派个小伙计去,你就不能去接接女儿呀?”罗金凤恼了,一只手扯住
运动裤脚,一只手扯住那件换下的西裤脚,拖着就走,“玩儿,玩儿,你光着屁
股去玩儿吧!”

  “当”的一声,西裤腰带上挂的那柄昆吾刀在地上碰响了,卢连璧心疼得连
声嚷,“瞧你瞧你,把爸留下的宝贝儿给碰坏了!”

  听丈夫提起老人,罗金凤眼圈红了。“连壁,要是爸还活着,能让你这样吗?


  “奇玉轩”这个店,原本是开在老家水目镇的。水目镇旁边有一架水目山,
水目山出产一种水目玉。此玉晶莹如水,取一块玉料剔净了,对着阳光迎去,就
会看到那玉中水动波流,亮闪辉映,一如女子的俏眼。水目山不大,水目玉不多,
此玉也就以稀为贵了。卢家祖祖辈辈都是玉匠,在卢连璧儿时的记忆里,家中曾
经有过两架木制的玉料加工机。它们象老式织布机一样,是用脚来踏的。一架用
来解料,可以拉大型。另一架可以研可以磨可以钻,用来做细加工。等卢连璧稍
大一点儿,这些旧物都淘汰了,换了电动的珠宝玉石雕刻磨床,各式的金钢砂夹
具一应齐备,没有什么活儿不能做,没有什么玉料不能对付的。

  要说祖传的玉加工器具,留给卢连璧的只有这把昆吾刀了。

  这刀长及一掌,宽仅二指。在黑暗中是白的,在白日里却又泛着幽蓝。父亲
用它来雕玉时,必先打开一个翠玉小瓶,从里边挑出一点蛤蟆肪,薄薄地涂在玉
料上,然后才下刀。蛤蟆肪由蛤蟆身上熬制,许多的蛤蟆才能熬出很少的一点肪
脂,此物也就十分珍贵。玉料上涂了蛤蟆肪,下刀时就有一种别样的润泽,不滞
不涩,游刃自如。祖辈的这种手艺,费时费力,外人早已弃用。父亲也只是逢到
局部的精细加工,才偶而一试。卢连璧儿时觉得这刀这油好玩,时常拿来乱涂乱
刻,不知不觉中,也就养成了习惯。碰到玉器细部的活儿,常常操用此刀。及至
父亲过世,昆吾刀成了家传之物,卢连璧就让人做了一个皮鞘挂在腰间,就象如
今世人吊在皮带上的BP机一般,须臾也不离身了。

  当年卢连璧的父亲在世时,并不愿意将“奇玉轩”从老家水目镇迁至潢阳。
老人曾经私下对儿媳说过,“连壁这孩子不是爱玉,,他是玩玉。我算把这孩子
看透了,他骨子里只有一个字,玩儿。”

  卢连璧到了潢阳,果然将玩儿性显露。先是保龄球、后是卡丁车,接下来迷
上了网球。虽然他爱玩儿,凭心而论,生意做得也还不错。但是要让妻子讲,他
如果把玩儿心收一收,“奇玉轩”完全可以做得更大。

  卢连璧表面上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妻女的。老婆眼圈
一红,卢连璧就软,连连说:“好啦好啦,丹琴我去接,我去学校接丹琴还不行?


  丹琴在市一小上四年级,卢连璧开着自家的三星车在校门口等了不一会儿,
校门就打开了,孩子们排着队往外走。卢连璧不住眼地盯着看,望见女儿盘在头
顶的小发髻和那个玉步摇了(那是别的孩子都不会有的),卢连璧捺了一声喇叭,
喊道,“丹琴——”。

  丹琴闻声跑过来,象只猫一样敏捷地钻进车里,兴冲冲地说:“爸,你来接
我回家呀?”

  卢连璧说,“先不回家,跟我去网球馆。”

  “噢,打网球喽!”丹琴拍着小手欢呼。

  卢连璧故意板下脸,“爸爸打网球,你在旁边写作业。”

  体育场的网球馆原本是用来训练专业运动员的,体育场为了广开财路,在训
练之余,也对外界的网球爱好者限时开放。卢连璧带着丹琴走进网球馆,球友们
就纷纷和他打着招呼。三号场上那个穿黑阿迪达斯的是邓飞河,蜂腰宽背,长胳
膊长腿,望上去格外矫健。与邓飞河对阵的是一个窈窕女子,等待接球时一蹦一
跳的,桃红色的网球裙就一开一合,犹如长腿鸵鸟用短翅拍打着屁股。那女人脸
盘的轮廓看上去极好,待走到近前,才发现已经让岁月憔悴了,面部显得太白了
一点儿,缺少血色。

  卢连璧站在那里,叫了一声,“嗨,弟弟——”,然后望望那女人,又向邓
飞河挤挤眼。

  邓飞河会意地笑了,那笑里有一种何足挂齿的自得与自满。

  邓飞河算得上是卢连璧的密友,两人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邓
飞河二十八九岁了,仍旧是单身贵族,活得无牵无挂,潇潇洒洒。他身边女人不
断,有意思的是,那些女人总是比他大,而且差不多都是结了婚的。这些女人每
每亲昵地称他小弟,于是他就有了一个“弟弟”的绰号。

  球场的边上有一些长椅,卢连璧安顿了丹琴在那儿写作业,然后他就站在场
边看邓飞河与那女人打球。女人显然只是初学,需用双手抱着球拍,仿佛不堪其
重。击球时双臂使足了劲儿抡,俨如铁匠使着大锤。有了卢连璧这个可疑的观众,
那女人越打越不自在,最后终于停住手说,“邓老师,你们打吧,我累了,想休
息休息。”

  于是,卢连璧上了场。你吊我拍,你扣我杀,来往几个回合,都是邓飞河占
着上风。卢连璧就逗他,远远地站在底线上喊,“哎,弟弟,有了观众你就来情
绪呀。”

  邓飞河怕那女人难堪,讨饶似的说,“别喊别喊,快打快打。”

  女人看在眼里,索性鲜明出立场来,只要邓飞河得球,必定拍手掌喊加油,
那声音既脆且甜,让卢连璧听着心痒心焦。于是,卢连璧就鼓起孤胆英雄心,每
球必扣,欲要煞住对方,怎奈那些球不是出界,就是触网,直输得邓飞河都替他
不好意思了。

  卢连璧又一个狠抽,将球打在网上,然后滴溜溜地在网下滚。邓飞河好心去
捡,正巧卢连璧自己也到了网前。两人凑近时,卢连璧悄悄说,“弟弟,在哪儿
又找了个姐姐?”邓飞河嘘着说,“别乱讲,小夏是让我教她打球的。”

  爸爸孤军作战,丹琴当然要来支前。她扔下作业本,先当啦啦队。看到爸爸
老是捡球,就猫下腰,冒着来来去去的飞弹,钻在网下捡球。捡了一会儿,觉得
不过瘾,就伸出小手嚷嚷,“爸,把球拍给我,我打——”

  小夏这女人见了,笑着对邓飞河说:“邓老师,看你那身汗,快歇歇吧。”
嘴里叫的是老师,口气却象个大姐姐。

  邓飞河真象个听话的小弟弟,立刻收了拍子,对小姑娘说,“丹琴,拿着,
接叔叔的班。”

  邓飞河把球拍交给丹琴,然后退到场边。小夏迎过来。先递上的是毛巾,让
邓飞河擦了汗,然后又“哧”地一声打开可乐罐,送到他的手里。卢连璧眼巴巴
地望着那份体贴,心里竟隐隐地生出妒意来。

  邓飞河有小夏在场外陪着,卢连璧也有了女儿在场内相陪。小女儿哪里会打
什么网球,她胡乱划拉着,弄得卢连璧四下跑动着去捡那些乱跳乱滚的球。球划
拉得越远,爸爸跑得越是喘粗气,小女儿就笑得越开心。

  邓飞河说,“卢大哥,你可是累坏了!”

  卢连璧却说,“累坏了好啊,当爸爸的情愿。这个世界上谁能累着我呢?还
不是我闰女!”

  玩了一会儿,小夏要走,邓飞河也就呆不住。和卢连璧道了“再见”,两人
就相携而去。卢连璧以目相送,只见小夏走起来娉娉婷婷,风度极好。看着看着,
卢连璧眼前就变得恍惚了,先是有了那面题了诗的墙,接着就有了“最相思”三
个字下面的脸庞,弯眉细眼,嫩颈粉腮,犹如仕女画一般。

  卢连璧记得那名字:乔果。

  乔果早上起了床,就想给刘仁杰打电话。

  打不打电话给刘仁杰,乔果和丈夫阮伟雄反复商量了又商量。乔果说,“不
打不行啊。说是给人家送礼品呢,结果没有给人家,总得有个说头吧。”

  阮伟雄点点头说,“是啊是啊,乔乔,那就打。”

  乔果手摸住话机,想了想又说,“还是不打好,反正明天就要找那个卢老板,
再买一个送过去。这时候打电话,我得解释呀抱歉呀,他呢,也少不了罗索。烦。


  阮伟雄又点点头说,“是啊是啊,乔乔,那就不打吧。”

  乔果把电话机推到一边。她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不行,还是得
打,东西没送到,安少甫要是向刘仁杰问起来,就糟了。”

  乔果拨通刘仁杰的手机,说出自己是谁,听筒里忽然没了声音。乔果“喂喂
”了几声,对方依然沉默。乔果心里想,得,人家是个副市长呢。什么也不说就
不辞而别,人家能不生气嘛。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就脱口说道,“生气了?对不起——”

  听筒里即刻传出了那个浑厚的声音,“我不是生气,我是高兴,‘漫卷诗书
喜欲狂’啊。平常,都是我给你打电话,今天呢,你给我打电话了。”

  乔果舒口气,接着说:“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手机——,对,忽
然接到家里电话,是那个,孩子病了,我得赶回去——”

  话说出来,乔果自己都觉得太勉强。

  “小乔,你不用说这些,我都明白。其实,你对我明说了,我会派车送你的。
我一夜都没有睡好,很担心你的安全,怕你出问题。”

  那语调很诚恳,没有一丝抱怨的意思。乔果反而生出歉意了,觉得自己这样
做,有点儿对不住他。

  “刘市长,很对不起。因为走得仓促,那件礼品忘了交给你。改日,我再登
门给你送去。”

  对方的声音又显得激动了,“礼品不礼品的,算不了什么。倒是很想,能再
见到你……”

  那激动使得乔果恢复了警觉,接下来乔果说的那句话就很实际。“刘市长,
还有一件事情你得帮帮忙。”

  “说吧,什么事儿。”

  “我们公司安总如果向你问起礼品,拜托你告诉他,说已经收到了。”

  “嗬嗬嗬,要我瞒着呀。”刘仁杰笑起来,“行,还有什么要我瞒的,都告
诉我好啦。”

  乔果惶惶地回答,“就这件事,谢谢你了。”

  至此,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乔果正准备放下话机,那边忽然又说,“小乔,
电话旁边就你自己吗?”声音怪怪的,很低。

  乔果望望身旁的丈夫,回道,“没别人,就我自己。”

  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深切很真挚,“小乔,你走了之后,我一直睡不着。
你从温泉池里出水时的情景,老是在我眼前晃。半夜里,我起来在窗前独坐,只
见风清月白,不知今夕何夕呀。我忽然想写点儿什么了,铺纸蘸墨,一挥而就,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写
这幅字的时候,感觉特别好。这感觉,是从你那儿得来的啊……”

  对方娓娓的诉说宛如风入幽谷,呜呜地回旋不已。乔果听着,不知不觉地闭
了眼,那一瞬间,仿佛跌进了幻觉里。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果说,“好,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我要上班了。


  放下电话,丈夫问,“他又说什么呢?”

  “也没说什么。”

  “我好象听他在念诗嘛。”

  “对,说他念诗的事儿,说他写字的事儿。”

  “神经病。”

  “嘻嘻,是有一点。”

  “还是当心点儿,闹不好,这也是一种诱惑方式呢。”

  “嗯。”乔果应着,随即又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刘仁杰正独坐窗前,守着
一弯明月。

  天时房地产公司离乔果的家不算太远,骑自行车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路。在中
山路和正义道交岔口的附近,有一个汤姆快餐厅。那是潢阳市领风气之先的第一
家西式快餐,卖的是牛奶咖啡热狗可乐汉堡包炸薯条之类的新潮食品。店面的装
修也是新潮的,临街的半边装了玻璃幕墙,一眼就能望到店内那些红红绿绿的塑
料椅塑料桌。

  乔果从那儿经过时,偏过脑袋向店里望。果然,在紧靠玻璃幕墙的第三张台
子前,坐着女友戴云虹。乔果推车来到玻璃幕墙前,向里边喊了一声,戴云虹却
浑然不觉,只顾垂着脑袋,呆呆地噙着吸管吸那个早已经空了的牛奶杯。乔果用
手敲敲玻璃,提高嗓门又喊一声,“戴云虹——”,女友这才恍然地抬起头。她
苦着脸向乔果笑了笑,然后慢吞吞地离了座。

  两个女人并排骑着车,缓缓地往前走。

  乔果说,“傻不傻呀,又坐到那儿了。”

  戴云虹说,“唉,你不知道那天早上,就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我正啃着蛋糕
吸着热奶呢,他来了。他站在我旁边说,请问,我能坐这儿吗?”

  “我知道,你让他坐下了。你们一起吃的早餐。”

  “你不知道,他后来问我,今天是周末,你打算干什么——”

  “我知道,你说,周末就喜欢睡懒觉,睡醒了没有什么事儿可干。他就带你
上了公园。”

  “你不知道,我们在公园划船了。我们俩坐在一条小船上,他划右桨,我划
左桨。”

  “我知道,划着划着,他就亲你了。你没处躲,差点儿把船弄翻了。”

  “你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迷,晚上和他一起吃了饭,就把他带到我住的那
个地方,和他上了床。你不知道,他多棒,他让我多快乐——”

  乔果同情地望望女友,“云虹,别再说了。这些事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什么
都知道。云虹,你就忘了这个男人吧。”

  “忘了?唉,没那么容易呀,”戴云虹长长地叹口气,“这个男人大概和我
前世是冤家吧,今生今世就这样缠着我,一辈子也摆不掉。”

  乔果说,“什么冤家不冤家的,还不是自己做了套子自己解不开。”

  戴云虹自怨自艾地说,“对对对,是自己做的套儿,其实都怪我自己。那时
候吧,老觉得路还长着呢,前面的人还多着呢,对他没有太在意。我没问过他的
名字,他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就这样,人来了,人走了。唉,也不知道这会儿
他在哪儿?他在干些什么呢?”

  “你不知道我知道,”乔果故意冷着脸儿说:“这会儿啊,他正在另外一家
饭馆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吃饭呢。吃完饭呐,他打算带那个女孩子上公园去划船。
然后呢,嘻嘻,就在船上亲亲她。”

  “讨厌呀讨厌,”戴云虹故意板起脸,“从现在起,再不跟你说话了。”

  讲是这么讲,不一会儿,两个女友就又说起了悄悄话。乔果和戴云虹都在公
司的业务部,坐的又是脸对脸,说悄悄话最方便。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上
了电梯,到了公司的十八楼,刚出电梯间,乔果一眼看到安少甫正从对面走过来。
乔果说了句“挡挡我”,就往戴云虹的身后躲。安少甫一边走一边和两个客人说
话,来到跟前时,戴云虹说句“安总早,”安少甫回了句“早”,也就过去了,
似乎并没有留意戴云虹身后有没有人。

  走进写字间,戴云虹问乔果,“乔姐,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害怕安少甫?”

  乔果说:“他安排我给刘仁杰送个东西,我还没有办好,怕他问。”

  戴云虹宽慰她说,“别担心,你没看到刚才安总跟着客人一起出去了,我想
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说是不担心,压在心里总是个事儿。乔果一坐下来,就给卢连璧挂电话。那
边得知是乔果,话音里显得高兴。乔果半捂着话筒,压着声音说,“喂,我想见
见你。”对方问,“有什么事儿?”乔果说,“见面再谈吧。”对方就问,“什
么时候?”乔果说,“越快越好。”对方很爽快地回答,“我就在店里等着,你
什么时候来都行。”

  乔果放下电话,戴云虹在旁边挤挤眼儿说,“有相好的了?”

  乔果摇头笑,“什么呀。”

  “我还能听不出来,‘想见见你’呀,‘越快越好’呀……”

  “哎哟,你弄错了,不是那回事。”

  戴云虹撇撇嘴,“好啊,我什么事儿都告诉你,你什么事儿都瞒着我。”

  “得得得,我得赶快去,回头再给你解释好不好?”乔果拿起包,叮嘱戴云
虹,“拜托拜托,如果安总问,你就说我不舒服,到医院看病去了。”

  戴云虹故意逗她,“才不呢,安总要是问,我就说你会男朋友去了。”

  乔果笑着扬起手,,正要向对方的胳肢窝儿搔一把,忽然房门一响,进来的
正是乔果最怕见到的安少甫。原来,安少甫方才只是到楼外送送客,并没有随客
人一起走。

  “哎哎,当心当心,可别打着我啦。”安少甫用手护着脑袋,装出个怕挨揍
的样子,“我说只有公鸡爱斗架,原来母鸡也好斗啊!”

  乔果满脸尴尬,这一下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安少甫不会不向她问起送礼的情
况。乔果脑袋里正飞快地转着圈儿,琢磨着应对之词,安少甫又开口了。

  “小乔,辛苦了。刘市长那边的事儿,你办得很漂亮嘛。”

  “唔。”乔果含糊地应了一声,猜不透安少甫是什么意思。

  “你到的那天晚上,我跟刘市长通了电话。他对礼物很满意,对你也很满意
呀。”

  乔果心里腾地跳了一下,当天晚上安少甫就和刘仁杰通话了!那时候她在哪
里?她恐怕正坐在下山的那辆冷藏车上呢。

  很显然,刘仁杰在护着她。

  ——而且,是在今天早上乔果打电话给刘仁杰请他帮忙瞒着这件事之前,刘
仁杰就已经做了。不管怎么说,乔果此时不能不心生感激。

  安少甫到这边来,就是给乔果打个招呼,祝贺她马到成功。乔果心神不定地
应酬着,等安少甫刚一离开,乔果就匆匆地赶往“奇玉轩”去了。

  接到乔果的电话,卢连璧有点喜出望外。在此之前,卢连璧也费过心思,想
找个什么由头,再见见乔果。要说卢连璧也是见多识广的男人,而且在他看来乔
果很明显的是“安少甫的人”,非份之想本不该有。可是,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为什么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女人,却时时心头眉头的,让他难以释怀。

  卢连璧平时并不站柜台,接了乔果的电话,他却站到了靠近大门的那个柜台
后面。只要门一响,卢连璧就立刻摆出笑脸相迎。一连迎了几个不相干的顾客,
有点儿懈怠了,刚刚转过脑袋要打哈欠,忽然听到一声“卢经理——”。声音是
丁丁琅琅的,犹如落珠碰玉。卢连璧抬眼去望,正和乔果的目光相遇。瞬间的一
交一汇,便旋即跳开。仿佛仅此一触,就有了不敢扪及的灼伤。

  这刹那间的感觉显然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因此乔果刻意提高了的声调就带
有了一种要掩饰什么的意味。“哇,卢经理,你这儿可真是个藏宝洞啊!”

  卢连璧是经不起夸奖的,尤其是夸奖他的“奇玉轩”。听了乔果这句话,卢
连璧踌蹰自得地说:“宝不宝的不敢说,值得看的东西嘛,也还有几件。”

  乔果并非是来参观的,但也懂得求人不能直奔主题。于是就做出兴味盎然的
样子,随着卢连璧在那些玻璃柜台前仔细地观看。

  “哇,这石洞里的乌龟真妙哎!它是怎么雕成的呀?”乔果先是被一只藏在
洞里的玉龟吸引住了。外层的石洞是那种明亮的黄色,酷肖水畔的黄泥壳,里边
的龟呢,是黑褐色的,伸着脖子探着脑袋,仿佛想要往外钻。

  “这用的是透雕法。这块玉料外表看上去是黄土色,里边呢,是铁褐色。玉
工依料设计,匠心独运。想到就不容易,要做到,就更得花一点儿工夫喽。”

  乔果看看标价,两千五百元。她摇摇头问:“这么贵的玉龟,有人买吗?”

  “神龟天年嘛,这是贺寿用的吉祥之物。有时候,要想讨一个人喜欢,可以
先讨那人的老爷子老太太喜欢。两千五百块讨一个喜欢,不算贵。”

  “那这个呢,这两只鸟,卧在草里干什么?”

  “唔,你来仔细瞧瞧两只鸟的脖子。看清楚了吧?它们是交合着的。下面的
草呢,是同心草。这叫做鸳鸯同心。”

  做什么用,用不着卢连璧解释,乔果自然心知。她把目光投向旁边另一座玉
雕说,“这个不用讲了,这是雄鸡。雄鸡报晓,对不对?”

  “完了完了,你这样一讲,我这座玉就别想卖出去了。”卢连璧打趣地说,
“你先瞧瞧下面这是什么,这是鸡冠花呀;再瞧瞧上面,公鸡的脑袋上是不是有
一个大鸡冠?哎,对了,这叫冠上加冠。隐含的意思就是‘官上加官’。你想想,
当官的听了,哪个不喜欢。”

  “噢,原来是这种说道啊。”乔果恍然大悟。

  循着这种思路,乔果很快就看出了门道。几匹马昂首扬蹄,一往无前地跑着,
那叫“仕途千里”;一只玉哈蟆,背上驮着个方盒子,那叫“金蟾送财”;几根
竹节分明的绿竹子,上面低低高高地登着几只偏脑袋翘尾巴的喜鹊,那叫“步步
高升”……

  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另一个柜台前,只见玻璃柜中陈列的玉石器物一个个斑驳
陆离,全都显得陈旧不堪。乔果脱口说道:“哟,什么东西,这都是从哪儿挖出
来的呀?”

  “哎,你可别小看它们,”卢连璧轻轻点着柜台玻璃说,“这一个柜台里的
东西,可是要比所有柜台里的东西加起来,都要值钱呢。”

  乔果笑了,“真的?至于嘛。”

  “看你不相信了吧,”卢连璧很认真地乔果指点着,“瞧这个,这个圆圆的
扁扁的平平的,中间有个孔的东西。这就是‘璧’,它是古人用来佩在绅带上的
饰品。”

  乔果说,“我知道,就是你名字里边的那个‘璧’。”

  卢连璧说,“这个‘璧’呀,可是比我那个‘璧’贵重得多。中国的古玉,
以周、汉、宋、清四个朝代之物最为精妙,这块璧,正是汉代的器物。你再看这
个,这是玉轸,是古琴上用来系紧琴弦的东西,这可是宋朝的。这个长条形的—
—,这叫做勒,勒马嘴用的,是前清的东西。这是玉搔头,这是玉荷、这是玉导、
这是玉拨……”

  正讲得津津有味,卢连璧忽然停住了。

  乔果说,“哎,讲啊讲啊。”

  “我想,你不是来参观的吧?”卢连璧笑望着乔果。

  乔果四下看了看,没有说话。

  “唔,咱们是不是到里边喝口茶,慢慢地谈?”卢连璧会意地向经理室那边
指了指。

  乔果跟着卢连璧走进经理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蹲在热带鱼缸上的那只硕
大的猫。那猫不是寻常的黑白色,而是那种如铜如金的灿黄。在灿烂的黄色里,
嵌着如铅如铁般凝重的黑色,再加上它抬头时那副威猛的神态,就使得它看上去
有些如豹如虎了。

  乔果他们进屋时,那只猫正趴在鱼缸上要捞那些色彩艳丽的热带鱼。它斜着
半边身子,毛爪子犹如船桨一般,搅动了玻璃鱼缸中的水。卢连璧喝一声,“去
——”,那猫才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主人,然后悻悻而去,只将一串湿漉漉的爪
子印,留在了宽大的老板台上。

  乔果说,“卢经理,你的店和别人的不一样,你的猫也和别人的不一样。”

  卢连璧说,“猫是从老家带来的,店也是从老家迁来的,都带着土味罢了。


  “带着土味的东西,往往很特别,很诱人。”乔果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
“比如上次我们安总从你这儿得到的那个怪怪的玉笋吧,你看能不能——,我出
钱,再买一个?”

  听完乔果的话,卢连璧慢慢敛起了笑容。他审视般地望望乔果,然后很认真
地冒出一句话,“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我把它弄丢了。”乔果以实相告。

  “你可真行啊!”卢连璧嘲讽地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你丢的是一件什么东
西吗?”

  乔果摇摇头。

  “听说过明朝的大太监魏忠贤吧,他在明熹宗的时候,几乎专权独揽了朝政。
魏忠贤手下有个得力的帮手魏大良,做官儿做到了吏部右侍郎。混到这个份儿上,
地位有了,钱也有了,可是地位和金钱对于他又有什么用?这个魏侍郎是个宦官,
他没有阳具。做为一个人,最贵重的是生命,是生命本身带来的快乐。没有了这
个,他就是一个大穷大贫的人!”

  听了卢连璧后面的那句话,乔果似乎受到了震动。

  卢连璧好象没有注意到乔果的神情,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魏侍郎活着
的时候想要快乐,哪怕吃不到快乐,能看到女人快乐,也算闻到了味儿。所以,
他才让人做了个玉阳具。可怜呐,死的时候,玉阳具跟着他一块落葬了,想着到
阴间也要闻味儿的。这玉阳具和尸体挨在一起,久而久之,尸体之血就一点一点
地沁入了玉石之中。这就是世人所贵的斑沁玉。安少甫买下来,要你送给刘仁杰
的,就是这样一件出土宝物。在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找到相同的第二件。你就是
有再多的钱,又到哪儿去买呢!”

  听了卢连璧这番话,乔果顿觉如雷轰顶。她心急火燎地求道,“卢大哥,怎
么办怎么办,你可得帮帮我!”

  “别急别急。瞧你,一口一个大哥,我还能不帮你。”

  乔果只怕不牢靠,又说道,“卢大哥,只要你帮我这个忙,你说怎么谢就怎
么谢!”

  话一说出来,乔果觉得不妥了,脸色刹时变得绯红。

  “叫个大哥就成,别说谢的话。”卢连璧挺仗义地摆摆手说,“你要再说‘
谢’字,我可就不管了。”

  乔果连连点点头,“行行行,卢大哥,全都听你的。”

  卢连璧这才问乔果,“丢失玉笋的事,你给别人说了没有。”

  “除了你,还有我丈夫。”

  “那好,到此为止了。这事儿有办法。”

  “这么说,还能弄到玉笋了!”

  “真的不可能有,只能造假。”

  乔果正想问,假的怎么造,会不会和真的一样,经理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卢
连璧的太太罗金凤走了进来。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看乔果,嘴里却轻描淡写地说:
“哟,我说老板怎么不出来照顾生意,原来关着门儿在这里聊天儿呢。”

  “太太,我们就是在聊生意呀”卢连璧说:“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天
时公司的业务部经理小乔,这位是我太太。”

  乔果和罗金凤寒喧了两句,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卢连璧,显然希望能够和他接
着谈。卢连璧却说:“乔经理,我看,咱们今天就先谈到这儿吧?”

  乔果只好点点头。

  于是,两口子客客气气地将乔果送出了门。

  望着乔果远去的背影,罗金凤笑嘻嘻地对丈夫说:“唔哟,我说今天奇怪了,
怎么一大清早你就到前面站柜台呢?原来是要迎这么个画儿似的女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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