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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一个怨妇的真实生活】作者:夏岚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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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槐,这个把浪漫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男人,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就好
比一个魔法师。在他面前时,我被他抛到亢奋的高空,离了他时,我又被他丢到
沮丧的低谷。他像火一样烧着我,又像风一样跟我捉迷藏。或许他就是那种为爱
情而生的男人吧?总能给女人强烈的震撼,是做情人的最佳人选。可是,这么一
个男人,却要用一只戒指套住我,要我做他的妻子,还口口声声标榜什么永恒的
爱情……他总是满世界地跑,与我聚少离多,说是要趁年轻多赚钱,婚后就不再
工作,时时刻刻陪着我。常言道,细水才能长流,他这把烈火能烧几天呢?

  到了深冬时节,南国的天空中总是有一段时间细雨不断,我常常会陷入一种
低沉的情绪之中。那是隐隐约约的期待,也有朦朦胧胧的抗拒。如果是个骗子,
他已经成功了一半,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一席之位了。

  这天下午,艾琳休假,约我出去买东西。

  既然她不记仇,我也没有再回避。何况,德广在我眼里已经不算人了。如今,
他跟谁睡觉我也不会心痛了。只是有一点,一旦他再跟一个女人睡觉,我就彻底
跟他解除婚姻关系。

  艾琳开车,两个人买了几件今冬新款内衣,就去海边的一家咖啡厅坐下。

  长长的落地窗外,就是一波波翻卷的海浪。咖啡杯里散着白色的热气,我轻
啜一口,心中的愁绪倒比那海浪翻卷得还要厉害些。

  “最近你好像心神不安?为了小白还是为了忆槐?”艾琳终于开口问道。

  迟疑了好一会儿,我才问她:“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还能相信爱情吗?”

  艾琳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张大眼睛盯住我说:“你没发
烧吧?这话从何说起?爱上鸭子小白了?鸭子只能玩,不能爱……”

  “不!不关小白的事。”我忙打断了她。

  “忆槐?你不是最讨厌他那种人吗?”

  “现在不讨厌了……”我心虚地支吾道。

  “他对你做什么了?你不会跟他……”

  我知道她想到肉体方面去了,那是她的思维定势,忙否认道:“没有!什么
都没有的!他送我一只戒指,说是求婚戒指……”

  “哈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

  我很尴尬,等着她奚落我、讥讽忆槐。——此刻我已经后悔跟她讲这件事,
她的答案我是非常清楚的!否、否、否!她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男人。

  果然,她鄙夷地说:“若茵,我相信你不会轻易跟男人上床。但是我劝你千
万别把忆槐当回事。那种男人,咱们想都想得出,三天热情!他是个求婚狂,我
怀疑他有心理疾病。前几天我问了一下那个儿科医生阿康,他说忆槐谈过好几个
女朋友,仗着自己有钱,分手后每个都不辜负,各送一间别墅。你也跟他玩吧,
指不定还能给你儿子赚一栋别墅呢!哈哈哈……”

  艾琳这么说简直是在侮辱我了,我生气地说:“他送的那个戒指看样子价值
不菲,但我没有收!我只是问问你爱情还可不可信,你倒说这么一大堆。”

  “为什么不收?他跟他哥哥在东南亚生意做得很大,那只戒指恐怕够你吃一
辈子了。要我就收下,反正是玩!”

  “我不是玩,我跟你不一样!”

  “你当然跟我不一样,你还没修炼到我这种境界!你还是个梦想爱情的傻女
人!你想想看,当初你跟德广结婚时,不也一样被爱情冲昏头脑?忆槐那种人还
不如德广。好,就算他把你娶回去,我敢打包票,不出一年,就得离婚!”

  艾琳的话不仅没有给我半点安慰,反而使我陷入一团乱麻之中。一辈子,这
三个字对于爱情来说,也许就是一把软刀子。不说那些麻木不仁的老夫老妻,单
说那生养了孩子的,还有几对能每日里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丈夫们往往先疲劳
了,不好的就去外面找女人,不坏的就在家里当哑巴聋子。

  艾琳点上一支烟,思索了一会儿,又对我说:“对了,我跟你说过,忆槐在
海边的一座别墅里住着一个泰国美女。就有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守空房,说明他玩
女人还是有一套的。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考察考察他,先从那个泰国女
人入手吧!你要是想去会一会她,我可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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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哑然失笑:“我去会她干什么?素不相识的,人家未必肯会我。再说,
她又是忆槐的女人,我跟忆槐还没有关系。我要是去找她,让她怎么想呢?挑战
还是诉苦?”

  艾琳固执地说:“你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拿你当朋友的。我做
的一切,都是为朋友好的。我带你去见她,当然不是想刺激你,也不是为了给你
添麻烦,目的是想让你彻底认清忆槐是个什么人!那个女人很爱说话,只要我把
话题引出来,我相信她会跟你说很多的。看见他的女人跟没看见感觉是截然不同
的,可以直接影响你对忆槐的判断。她就是你的影子,一旦你决定跟忆槐恋爱,
后果就会落得跟她一样空守寂寞!”

  “我根本没决定跟他恋爱!”

  “你绝对挡不住他的攻势!你见见那个泰国女人有多美就明白了,她都没抵
挡得住!”

  听她这么说,我竟有些动心,想看看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美人,想听她说
说忆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艾琳又说:“跟忆槐那种人纠缠肯定会受伤,你这种性格内向的女人被他弄
伤足以致命。我是想解救你,不恋爱起码可以麻木地活着,起码你儿子还需要你。”

  “这么贸然去找人家好吗?人家未必给你开门。”我犹豫着说。

  “别担心!前阵子忆槐把她带出来过,我和阿康也在,四个人一起喝下午茶。
她是个好女人,善良、纯洁得不可思议!”

  “哦?忆槐还在跟她来往?是他认识我之后吗?”我立即警觉起来。

  “看看,你反应这么激烈,还说不在乎他。我看你潜意识里已经爱上他了!”
艾琳笑道,“她很寂寞,忆槐就带她出来玩玩。我可以保证他们没有那层关系了,
那女人很清纯,你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哦,忆槐对她还……好吗?”

  “在她面前,忆槐跟个木头差不多。在你面前做无厘头,可能是为了赢得你
的欢心吧?我也纳闷,那么美的女人,忆槐追她时肯定也费尽心机,怎么到手后
就厌倦了呢……”

  “不要再说了,咱们去吧。”我打断了她,她的话刺得我很痛。

  走出咖啡厅时,正是下午五点钟光景。这间咖啡厅离那个女人住的别墅很近,
车子行驶了十多分钟就到了。车窗外,雨还在蒙蒙地下,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
我的情绪也被染得十分低落。

  车子停下来时,艾琳指着不远处一栋别墅的阳台说:“哎,你看,那不是她
吗?穿着一身紫色衣服。”

  当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时,心跳竟加速起来。她穿的是一件亮紫色羊
绒连身长裙,那种紫色中国女人很少有人穿,我去过泰国,那是泰国女人很钟情
的一种热烈颜色。毫无疑问,那种色彩很适合她。

  她站在阳台上,凝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那优美的姿态,使我想起一句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只有诗中人、画中人才能给
人如此强烈的美的震撼。再看她的面部,皮肤微暗,眼睛又大又深,小巧的嘴唇
紧绷着。她的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哀伤里,我看呆了,实在没有在现实中见
过如此美丽优雅的女人。忆槐是一个极端精明的男人,他看上的女人肯定是出色
的。——可是,我出色吗?我不过是个韶华逝去的家庭主妇,还有个读小学的儿
子……

  艾琳下了车,撑着伞走过来,为我打开车门。

  “看傻了吧?哈哈,下来吧,上去说话。”

  我窘得不行,脸上热辣辣地发起烧来。她美得让人畏怯,我跟她一比立即黯
然失色。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已经不必进去了。不是吗?她的美已经说明了一
切,而她与忆槐的故事我并不感兴趣。

  “艾琳,你来了?快上来吧!”那女人忽然高声叫道。

  她的普通话说得有些生硬,但声音里的兴奋是很明显的。她寂寞,来个女人
也足以使她兴奋。她很可怜,一个被男人冷落的女人,一个被冷落之后还放不下
的女人。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忆槐给她留
下的,也不过是这些吧。爱情真是如此残酷的吗?我的心不由得抽紧了。

  下了车,我对艾琳说:“她已经把我打倒了,我就不进去了。”

  “也好,你回去后必须好好想一想!既然来了,我上去陪陪她。”艾琳满眼
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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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包里有伞,我却没有拿出来。我没有去拦出租车,而是走到别墅群后的海
边,在一棵硕大树冠的榕树下站住了。

  这样阴雨,这样的暮色,这样冷风,这样的海浪……不,最主要的是忆槐的
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给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灰色,强烈的自卑又开始咬
噬我了。被咬噬的感觉,是空洞的疼。也许,人过三十之后,再做梦真是愚蠢的。
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都输了,何况是我?我有些支持不住,就把身子靠在树干上。

  就在这时候,忆槐打响了我的手机,似乎他长了千里眼,看见了我的哀伤和
惆怅。

  “若茵,你不在家,我刚才打你家里的电话了。我知道你只认识你老公之外
的两个男人,现在是不是跟小白在一起?我早说要你离他远点儿,你怎么就是不
听?”

  听着他连珠炮似的责备,我简直傻了。还不该这样呀,他不是我的什么人,
我也不是他的。我对他刚刚生出的一点好感,已经被今天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完
全破坏掉了。

  我不想对他解释什么了,冷冷地说:“从今天起你不要再跟我联系了,一刀
两断吧。”

  “什么意思?如果你选择小白,我现在就开掉他,让他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

  “你就是杀掉他,也得不到我!”我吼道。

  他沉默了片刻,又低声下气软商量:“好女人,我冤枉你了吗?你在哪里?
别动,我马上去看你!”

  “你不是还在泰国吗?想看我是不是跟小白在一起?”

  “不,小白不算问题。我想你了,回来了,很想见你。”他的声音忽然温柔
得可怕。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见你!”

  “你想见我!若茵,我听得出你有心事。就算你不想理我了,我也得把你的
心结解开才放你走。你想象不了我多忙多累,我这么没命没歇、白天黑夜地干着
活赚着钱,还不是为了将来咱俩能找个世外桃源生活吗?听听这是谁的诗:从明
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天,他竟然知道海子的诗!认识这么久,他跟我说的话有几箩筐,我却从没
有今天这样的感动。我心里陡然暖了不少。我知道海子说的那种幸福,是很多人
不懂的、即便懂也做不到的,海子自己都没做到。忆槐不仅懂,还正在尝试去做。
或许他真的爱上了我?要带我去梦想中的世外桃源?可是,这种念头一闪就不见
了,我又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她的存在说明了一切:他至少是个善变的
男人。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的学问吓住了吧?我不但能谈海子,还能谈尼采、黑
格尔、萨特……”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滋味真不好受,忙打断他:“别再耍弄我了!我怎
么能比得上那个年轻美丽的泰国女人?你连她都不要了,能带我去过海子所说的
那种幸福生活?”

  “什么!你在说什么?”他第一次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紧张了?来吧,我刚才看见你的女人了,现在正在她别墅后面的海边……”

  “你怎么知道她?肯定又是艾琳那个扫把星搅局!等我,亲爱的,我马上赶
去!”

  话刚落音,他就挂断了。我的手机仍放在耳边,右手半晌不能动弹。

  “亲爱的”,这是个什么称呼呀!他情急之下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把手机
放进背包里,我从榕树底下走到海岸上的栏杆旁,朝天空仰起了脸。我的脸有些
发烧,细密的雨丝打在上面,凉凉的很舒服。

  我很清楚,我的心乱了,因忆槐而乱,这份混乱泄露了我的感情。我是在意
他的,不然扬长而去不是好吗?何必站在风雨里等他?又怎能被他曾经的女人打
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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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车子驶近的声音,很快就在我身后停下了。我知道
是忆槐,就没有回头,还是僵硬地伫立着。

  他走到我身后,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感觉到上面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
的烟味。我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又望向海的远处。

  “你怎么能这样淋雨?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我知道你冷,抱住你会暖一些。
可我不会碰你的,结婚之前我都不会碰你,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是为了占你的便
宜,更不是欺骗你!”

  “你倒是个好演员!怎么一下子由无厘头变成了情圣?”我头也不回地说。

  “目的只有一个:娶你!无厘头和情圣不过是方式,不重要的。现在我该扮
情圣了,因为我爱上你已经不能自拔……”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那别墅里住的女人算什么!你还带她出去喝茶散心
……听说你有好几个女人,每一个都是如此对待?那你结婚还有意义吗!”

  “那些女人的故事我就不跟你讲了,都发生在认识你之前。我只想告诉你,
我是个未婚男人,第一次向你求婚!你若不高兴,我现在就打发她回泰国,从此
再不跟她联系。其他的女人也再不联系!”

  “我比她们好吗?我是个婚姻中的女人,年过30,没有事业,倒有个读小
学的儿子……你必须使我弄明白这个问题!不然我怎么可能靠近你?”

  “好,我告诉你!你是一本厚厚的书,她们是一张张白纸。你没有事业,并
不能抹杀你的文化、内涵。我的经历比一般人几辈子的经历都复杂,导致我欣赏
女人的眼光很不一般。我喜欢丰富的女人,内敛的女人,单是你的眼睛,就像这
海一样深不见底。我看到它们的第一眼时,就被彻底吞没了……”他顿了顿,长
舒一口气,“现在你转过身来,让我再看看它们……”

  虽然听起来有些道理,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的眼
光与一般人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大得让人觉得假。

  我缓缓转过身,看见身上只有一件衬衣的他,已被雨淋得湿透,头发也湿漉
漉的,嘴唇冻紫了。

  我忙把身上的外套朝他身上披,他一把扯下来说:“别心疼我了,你也淋湿
了。”

  说罢,他拉起我的手,急匆匆地上了他的车。车子里有暖气,我这才感到浑
身的冰冷,坐在座位上哆嗦起来。他把车子开得飞快,一路上一言不发。最后,
车子开到了与他一起吃烤肉的那条老街上,他开始减速。

  “你不是送我回家吗?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我疑惑地问。

  “我能出现在你家院子门口吗?去我家也一样,反正是洗澡换衣服。”他淡
淡地说着,并不看我。

  “洗澡换衣服?在你家?”我吃惊不小。

  “你洗澡可以不锁门,看看我是不是君子!”

  车子在一栋白色三层小楼门前停下,两个人下了车。我仰起头来,把小楼打
量了一遍,它的外表并不起眼,门前有骑楼,木百叶窗,隐约可见里面被风吹动
的白色窗帘。小楼显然是修缮过的,老城区的房子大都建于民国年间,地皮很是
值钱。

  他对我浅笑一下,似乎有些害羞。之后,他打开大门,揽住我的腰,走上狭
窄的木楼梯,到了三楼。客厅的双扇木门一被打开,满眼的仿古红木家具,尊贵
又端庄。

  他脸上的羞涩越来越重了,像个初恋的男孩,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这是
我祖辈留下的家产,是我家的老屋。除了你,我没带任何女人来过。母亲活着的
时候嘱咐我,不能做老婆的女人不要往祖屋里带,不吉利。今天我把要娶的女人
带来了,我那早走的父母肯定会满意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的……”说到这里,他
停下来,声音明显变哽了。

  也许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抵挡这样的感动吧?反正我没能抵挡住,即便是骗局,
如此上当也是人生不可多得的幸福。我只觉得鼻子发酸,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泪雾。
忙地垂下头,却不敢抹一抹眼睛,只转过身去,靠在窗口,不让表情泄露内心的
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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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快放好了热水,要我去洗澡。怕他看见脸上的泪,我赶紧躲进了浴室。

  “你看……是要我去买新内衣给你,还是你洗洗干净,我连你的外衣一起拿
去烘干?这个房子少有人住,没备烘干机。”他在门口怯生生地说。

  我的天,虽然这个问题很实际,可从他的口里问出来可真叫人难为情。即便
是洗干净了,我也不好意思把内衣给他看。

  他见我不说话,又解释说:“你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你洗完澡还穿湿衣服。”

  我想了想,忙说:“那麻烦你去买新的吧。”

  “好,你把外衣脱下来给我。”

  两个人只有一门之隔,我很担心在我把外衣递给他时,他猛地抓住我的手,
或者不由分说地冲进来。可是,当我迟疑地把衣服脱下递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
想多了。

  “多泡一会儿,等我把毛巾也买回来。”他说罢,便咚咚地跑下楼去。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在门口叫:“好了吗?我把衣服弄停当了。就挂在门
把手上,你自己开门拿去穿。别怕,我去厨房了。”

  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我才把门打开一条缝,伸手把挂在门把手上的衣服袋
子拿进来,又飞快地把门锁好。他买的是一套浅紫色的内衣裤,非常合适,看来
他对女人的身材是有研究的,估计给不少女人买过这些东西。想到此,我心里掠
过一丝阴影。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小气。那是他的过去,如果真爱一个
人,追究他的过去是不应该的。

  我穿好衣服,拿起墙上的风筒把头发吹干,才走出浴室。

  客厅里没有忆槐,估计还在厨房里,我便怯怯地朝厨房走。刚到门口,就看
见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招呼我坐在餐桌旁。

  “你这是……”我有些吃惊,这碗面对我的震动很大。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洗完澡很饿的,也该吃晚饭了。刚才出门突发奇想,
要亲手做一碗面给你吃,就买了面和鸡蛋上来。这是我第一次给女人做东西吃,
手艺不好心意重。来,尝尝好不好吃。”说着,他便用筷子挑起一撮面,朝我嘴
里送。

  我羞得恨不能立即跑开。怎么能这样亲昵呢?我还不能接受。

  “别这样吧?我自己能吃的。”

  “不!这第一顿饭,我一定要喂你吃完。你就当咱们是扮家家吧,你是生病
的姐姐,我是伺候你的弟弟。”他执拗地说。

  我这才把嘴张开,接了他递来的面。老实说,面做得并不好吃,盐还放多了,
可我一口口吃着他喂的面,心里却蜜一般甜。他是爱我的,体验到他的爱,是多
么不容易。虽然相距我爱他还有距离,可毕竟我已经开始体验到爱的甜蜜了。

  面吃完之后,他把手里的碗筷放下,孩子般纯真地看着我说:“今天是一次
演习,等我娶了你,不再工作了,就天天关心粮食和蔬菜,天天给你做饭吃。当
然,咱们的儿子都上小学了,在他面前得避嫌。他不在的时候,我每顿都喂你吃!”

  咱们的儿子!多么温暖的说法。我知道他指的是我的儿子,是我和德广的儿
子。他不仅仅爱我,连同我的儿子也一并爱、一并接纳,这样的男人真是绝无仅
有的异类么?他是俗人眼里的傻瓜、疯子。如果他娶了我,定会有人指指点点,
那么优秀的未婚年轻男人,竟娶了一个拖油瓶的老女人。——我哭了,哭得浑身
耸动,禁不住伏在餐桌上,无声地流泪。

  “喂喂,若茵,我没敢碰你半个指头,你倒揩起我的油了,没见自己趴在我
手臂上了吗?”

  我吃了一惊,忙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真的趴在了他的胳膊上,不由得破涕为
笑:“你这个人,又开始无厘头了!肯定是趁我伏下头时,冷不防把胳膊伸过来
的。”

  他听罢,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笑声停止之后,他按了手机的播放键,竟是我的咯咯笑声,有点甜蜜,有点
娇羞。

  “跟我在一起就应该这样笑。”他深情地注视着我,“这下好了,不管我走
到哪里,都带着你的笑声,做起事来再也不会觉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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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走了,满世界地跑着赚钱去了。

  他用手机带走了我的笑声,或许他并不知道,自这次分别后,我常常独自垂
泪。我相信了他的爱,这有多么不容易啊。我被他的爱感动,随即就陷入另一种
困境。我开始思索如何打碎既有的婚姻,开始幻想与他共同生活的恩爱美景。可
是,即便我对德广已经没有任何感情、我随时可以提出离婚,迈出那一步仍是艰
难的。开始新生活!对于一个年过30的、已婚的、有孩子的女人来说,需要多
么大的勇气呀!

  南国陷入了冬天的连阴雨中,断断续续下了一星期还不见停。

  这天午后,我站在阳台上晾衣服,一阵风吹过,几朵粉红色的三角梅就翻卷
着落在手臂上。看着花瓣上那清晰的脉络,我脑子里又闪过忆槐的影子,想起了
海子的诗:你在早上/ 碰落的第一滴露水/ 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 你在中午饮马
/ 在一枝青桠下稍立片刻/ 也和她有关/ 你在暮色中/ 坐在屋子里不动/ 也是与
她有关/ 你不要不承认……

  是的,我承认!——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并微微地笑了。

  深夜,我朦胧欲睡之时,忽听窗外的小楼上小白又哭骂起来,一定是陪富婆
们喝酒又醉了。每次深夜或凌晨喝醉回来,都证明他没有被包夜,只陪了酒。喝
醉之后的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骂女人骂得那么肆无忌惮,我都替他感到难为
情。

  他今夜似乎醉得很深,骂得也越发淋漓酣畅:“……滚!都给我滚!你们以
为你们是什么玩意儿?除了钱你们什么也不是,一堆堆烂肉!你,还有你,正常
男人看也不看你一眼,只有我们这些人才卖笑给你们。我不是对你们笑,是对你
们的钱笑……哈哈哈……还有你,你这臭肥婆,说话不算数,说给我一笔钱,现
在又变卦了!我是不能去告你,如果能告我早就告去了!你不是人,是蛇蝎……”

  他的哭骂声不绝于耳,扰得我心里非常焦躁。想起在月夜的海边唱的歌,想
起在他的小窝里喝的酒、流的泪,想起他那亲弟弟一样纯洁的笑脸和怀抱,我的
心被他揪得紧紧的。可是,忆槐这次走时仍没忘记叮嘱我,不要再与小白来往。
我也很清楚,小白身处那样一个大染缸里,跟他交往绝不会有什么好处。于是,
我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听他,不再去想他。

  很快,小白不骂了,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嘴里不住哀号:“妈妈呀,我想
你呀,你等我赚够钱回去孝敬你呀……儿在外面不是干什么光彩大事业,是在做
见不得人的事呀……”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我也是个有孩子的人,再没有什
么事情比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受罪更让妈妈心痛了。

  我跳下床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他看。意想不到的是,他竟躺在了走廊
上!

  “小白——”我狂喊了一声。

  或许因为过于急切,我失声了,小白两个字被堵在了我的喉咙里。我可怜他,
真的可怜他。我想上前扶起他,安慰他,就像安慰自己的亲弟弟,他对我不也像
对待自己的亲姐姐吗……我在黑暗中摸到手机,按下他的号码。

  好在他还知道拿出手机接听,第一句话就是疯狂的咒骂:“臭肥婆,滚远点!
以后你再也别碰我,寂寞死你,沤烂你——”

  “小白,我是姐姐!”

  “姐姐?哪个姐姐?有很多为我花钱的姐姐。”

  “若茵姐姐!你快起来吧,地上凉呢……”

  他忽然不吭声了,忽地爬起来,四下张望。——这时候,我才知道情急之下
说漏了嘴,暴露了自己!我后悔极了,可话说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幸好
是夜里,我又躲在黑暗的窗帘后,他看不到我。

  张望了一会儿,他没看见人,就对着手机喊:“若茵姐姐,你在哪里,你怎
么知道我躺在地上?你看见我了吗?你在哪里……”

  我再也不敢说话,立即挂断了,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关闭了窗帘,生怕
他长了千里眼。

  也许他醉得并不深,醉得过深就没有意识了,而他还知道骂那个肥婆,还想
起了妈妈,还能推测到我看见他了……他还在嘶喊:“若茵姐姐,你在哪里,你
来看看我呀——若茵姐姐——”

  我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洞之中,恐惧到了极点。我很清楚,小白今夜害了我,
从此我们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他有过交往。我又把窗户关紧,死一般地瘫
在床上。

  而小白还在不停地嘶喊:“若茵姐姐——若茵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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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闹了差不多一小时,我才听见砰地一声,是他把门关上了。看来酒醒了,
进屋里去了。我吊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疲惫不堪地睡去。

  第二天下午,小白打响了我的手机。

  “姐姐,昨晚我喝醉了,记不全跟你说了什么话,有没说错的?”

  听他这么说,我真有点生气了,想责备他昨晚不该喊我的名字。可是,现在
他既然已经忘记昨晚的事了,再责备他反而让他起疑心。于是,我淡淡地说:
“你没说错话的。找我有事吗?”

  “姐姐怎么对我冷淡了?是不是我的身份让姐姐没面子了?”他的声音暗淡
下来。

  我顿生恻隐之心,忙解释道:“哦,没有,你别多心。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
说?”

  “我想约姐姐出来喝茶,是有心事向姐姐说。”

  “好吧,只是喝茶。我希望从今以后,咱们建立起健康的关系。”

  他迟疑了片刻才说:“知道了……我听姐姐的。”

  没敢去他的小屋,也没敢去红磨坊,那是忆槐的地盘。去了与艾琳一起去的
那家海边咖啡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在光线幽暗的咖啡厅里,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白,他一下子瘦了很多,眼
神也不那么清澈了。据说干他们这行的脸越丰润,是新人的可能性越大,脸瘦的
是因为身体被掏空的缘故。我觉得这不仅是肉体被摧残的结果,也有精神被摧残
的成分。三年以后,如果小白能做三年的话,还不知要干瘪成什么样呢。

  小白低声说:“姐姐,我已经在那个肥婆秋姐面前失宠了。她狡诈得很,包
了我一段时间,说要给我一笔钱做生意的,谁知道不但不给,反而威胁我说,如
果敢开口说个要字,就让我缺胳膊少腿儿。现在秋姐又包了个新入行的,比我年
轻比我长得英俊,刚带去日本度假了……本想得到她给的这笔钱,退出江湖,做
个生意的,现在看来泡汤了!”

  我吃惊地问:“怎么会这样?那肥婆不是把你当宝贝吗?上次在医院老母鸡
护小鸡一样护着你,没多久的事,怎么这么快就换了新宠?”

  小白听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疑惑得很。

  “唉,秋姐虽然也没把我当人,还算是喜欢我的。只是上次你在医院打了她
一巴掌,她一直耿耿于怀。林老板又说你是他的未婚妻,她有怒不敢言,很懊恼。
她说了几次想暗中报复你,我都是苦求苦劝她别那么做,她就以为我心里装着你,
一气之下就把我甩了……”

  “哦,这么说是我把你给害了吗?”我有些歉疚,也有些抵触。

  “姐姐别在意。富婆包我们,有真心的吗?不过是一场交易。如果她真的喜
欢我,想舍也舍不掉的。”

  “那你就这么算了?当是吃个哑巴亏?”

  “有什么办法?做我们这一行本来就不合法,当然不能去告她不讲信用。只
是不得不继续做下去,最多也只能再做两年多,也不知到时候能赚多少钱,天底
下最难吃的是软饭啊!”

  “既然知道软饭难吃,我看你不要贪多,赚够一套房钱,有个窝住,再出去
做正当的事,不是很好吗?像你这么大的男孩,自己有房子的可不多。”

  他叹息道:“我妈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去年她得了一场大病,欠下
十几万块钱,她的工作单位早垮掉了,家里没有一点经济来源。我学历不高,做
一般工作赚的钱刚好够自己吃,怎么养活妈妈?怎么还债?妈妈总是说,那些钱
都是借亲戚朋友的,如果还不上,她是死不瞑目的。我每天都很怕妈妈的病复发,
要是手里没有一点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入道之前,我总是有一种子欲养而
亲不待的恐惧。虽然软饭不好吃,起码我现在能让妈妈吃上好的,起码能慢慢还
那些债务了……”

  真是应验了我的猜测,每个出卖皮肉的男孩身上一定有故事,而他的故事属
于让人同情的一种。他做的虽然是贱业,却是个大孝子。

  我劝慰他道:“还完债务,手里再存点钱,就洗手不干吧。在那个大染缸里
浸泡太久,不知会堕落到什么程度。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做鸭,你
要做一个健康争气的儿子,才是真正孝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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