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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问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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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用做爱证明丈夫的权力

  嗓子又痒又干,还有一些灼痛,乔果想,喝点儿水润一润大概会好,于是就
拿起杯子,到热水器那边接了水。往写字台上放杯子的时候,手一抖,杯子竟然
翻倒了,乔果糊里糊涂地用手去抹水,被狠狠地烫了。她一边尖叫着一边甩着手,
把水珠甩到了对面戴云虹的脸上。

  “云虹,对不起,对不起——”乔果连连道歉。

  “没关系,你没烫着吧?”戴云虹拿出手绢,为乔果擦手。“乔姐,你是怎
么了,脸色不大好哎。”

  乔果掩饰着说,“是吗?我觉得挺好的呀。”

  戴云虹说,“是不是没睡好觉,瞧你眼圈都黑了。”

  乔果心里一惊,连忙笑着打哈欠,“可不是,在家里看影碟,都快看到天亮
了。”

  “哟,什么好碟子,借给我看看呐。”

  “行啊,”乔果随口应了一句,然后说道,“云虹,有件事你得帮忙。今天
的电话都请你接。不管谁找我,都说我不在,到外地出差去了。”

  “哎哟,你这是什么意思?”戴云虹想听到乔果的解释。

  乔果避而不答,只说了一句,“求你了。”

  “好呀,跟我还保密。”戴云虹半嗔半笑地说,“要是你家老公打电话问呢?


  “也这么说。”

  “噢——”戴云虹诡谲地伸着手指头,点点女友的鼻子说,“连老公也得瞒
着,是不是有相好了?”

  “别瞎说。”乔果顿时觉得脸上热起来,嘴里没有承认,心里却清楚,这样
做其实真是为了对付老公的。想到不得不用谎言处处设防,欺骗丈夫,乔果就觉
得自己很卑劣。唯一能让乔果聊以自慰的是,这欺骗是为了爱情。

  是爱情吗?

  是的,在每分每秒没有卢连璧的时光里,乔果都会思念他。既带着兴奋和甜
蜜,又带着涩涩的苦意。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每次分手的时候,都在心里
流着泪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不,这不是爱情。乔果能够品味出来,在这种思念里蕴含的与其说是幸福,
毋宁说是压抑和忧郁。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乔果坐在那里呆呆地胡思乱想。戴云虹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禁深深地叹口气
说,“唉,乔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我都替你难受呢。”

  乔果掩饰着说,“是难受,浑身都难受。你听听,我嗓子都哑了。”

  戴云虹走过去说,“张大嘴,啊,啊——”

  乔果就把嘴张开让她看。

  “哟,你喉咙那儿红得很哩。可别发烧呀。”

  让人一说,乔果感到身上是有些发冷。与其这样尴尬地坐着,让女友盘问,
倒不如干脆到医院去。

  “好吧,我去看看医生。云虹,那就麻烦你守摊儿了。”

  戴云虹很姐们儿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放心,我记着呢,不管谁问我都说,
你出差去了。”

  乔果坐上出租车,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口。下车后正要往里走,远远地
看到主楼前面的喷水池边上,有个熟悉的人影。仔细瞧,是刘仁杰。

  旁边是他的女儿吧?长裙摇曳,娉娉婷婷,苗条的个头将及刘仁杰的耳畔。
她挽着刘仁杰的胳膊,正向一辆黑轿车那边走。乔果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躲开还
是迎上去好。刘仁杰却已看到了她,远远地招着手喊,“小乔——”

  乔果也就应答着,“哎,刘市长,跟女儿来看病呀。”

  刘仁杰沉稳地笑了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天时公司的小乔,这是我爱
人,康媛。”

  乔果听了,脸顿时红起来。她匆匆地向康媛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眉
和嘴角已经不那么光展,脸上也少了些血色的润泽。

  康媛泰然自若地伸出手,与乔果的指尖碰了碰,说道:“噢,小乔。听仁杰
说过,你象画上的人。我看,应该说画上的人象你呀。”

  乔果的脸又热了一下。

  “有空到家里玩儿。”康媛客气地说。

  刘仁杰立刻接道,“听到没有,女主人发邀请了,你可别让人失望啊。”

  乔果喏喏地应着,笑着。等那夫妻俩坐上车离去,乔果的笑才慢慢地敛起来。
一种恨意油然而生,这个男人,身边守着如此年轻漂亮的女人,干嘛还要左一个
电话右一个电话地打过来,诉的什么苦闷呀,表的什么情意呀……

  乔果心绪不佳地挂了个专家号,那专家看了,说是扁桃体有些红肿,是不是
累住了,凉住了。乔果想想,可不是嘛,是累住了,是凉住了。

  医生开了药,交待了注意事项,乔果就拿着处方到大厅里去交款。排队交钱
的人挺多,乔果刚刚站到队尾,忽然听到队前面有个女人说,“哎,这不是小乔
吗?你也来看病呀。”

  乔果看清楚那女人是住在自家楼下的赵秀梅,心里就格登了一下,语气却尽
量自然地说,“是呀,看病。”“来,我帮你交吧。”

  赵秀梅热心地伸出手,乔果就把处方和钱递了过去,心里却嘀咕着,真是不
巧,碰上这么个熟人。

  赵秀梅就在乔果家的楼下住,他丈夫和阮伟雄在同一个单位。她男人出国后,
就和赵秀梅分了手。一个女人单独过日子,免不了家里会碰上些做不了的事。遇
到修个电灯换个水龙头什么的,乔果就常请阮伟雄去帮忙。赵秀梅虽然不是个爱
翻嘴的女人,但是万一和阮伟雄聊起上午在医院碰到了乔果,那可不就出了岔子?

  从医院回公司之后,乔果心里一直存着这份担心。就象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
想尽力拖延执行一样,乔果也想尽可能地延迟必不可免的回家面对夫君的那个时
刻。黄昏终于来临了,公司的员工们纷纷下班离去。戴云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
对乔果说:“走吧,乔姐,你的出差任务可以完成了吧?”

  乔果尽力操着轻松的语调说,“可不是,我已经出差回来了。我想再过一会
儿,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戴云虹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公司租用的那层楼面变得空空荡荡,寂静无
声。乔果独自倚在窗前,向外面的世界张望。这十八层楼犹如十八重天,从十八
重天上看人间,人行如蚁车行如蚁,那些高高低低或大或小的房屋呢,不过是些
蚁窝罢了。蚁们有着各自的喜怒和忧惧,有着各自的心事和秘密。蚁们或许会因
之不堪其负,辗转欲死,然而,在十八重天上看来,那不过是在缈小的身体里藏
着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儿什么东西罢了……

  想到这儿,乔果的心境渐渐变得松弛了,变得平静了。她这才离开写字楼,
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站到家门前,乔果又生出了怯意,好象犯人来到法院审判厅门口,一迈步就
要进去受审了。预想着见了丈夫的情景,预想着应对讯问时的答辨词,手掌心忽
然变得潮乎乎的。她站在门前,把可能发生的一切在心里预演了一番,然后才掏
出钥匙去开门。

  “伟雄,我回来了。”声音尽量的自然,尽量的明快。

  “妈妈!——”

  没有丈夫的回应,叫着跑过来的是儿子宁宁。

  乔果俯下身,抱起了儿子。“你爸爸呢?”

  “爸爸让我在家写作业,他到楼下帮助赵阿姨干活去了。”

  乔果下意识地长吁了一声。

  “妈妈,你等着,我去叫爸爸。”宁宁一边往楼下跑着,一边喊,“爸爸,
妈妈回来了——”

  不一会儿,楼下响起了脚步声,接着走进来了三个人:宁宁、阮伟雄和楼下
的赵秀梅。宁宁的嘴里嚼着油乎乎的水煎包,手里还拿着一个。阮伟雄一身旧衣
服,手里掂的是管钳和扳手。赵秀梅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满了热腾腾的水煎
包。

  “小乔,你看看,我家那个太阳能热水器,上水阀门坏了。我又换不成,只
好麻烦你们家老阮。”赵秀梅好象要急于解释什么,脸上挂满了歉意。

  “没什么,谁家能没点儿难事儿,还能不帮帮忙。”乔果嘴里说着这样的话,
心里却想着赵秀梅会不会对丈夫讲,上午在医院碰上了她。

  赵秀梅显然无意多呆,她把大盘子往桌上一放,就说道,“你看看,也没什
么可谢的。做了点水煎包,你们尝尝。”

  阮伟雄说,“宁宁,还不谢谢赵阿姨。”

  宁宁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咕咕哝哝地说,“谢谢赵阿姨。”

  乔果客套地说,“赵姐,别走了,一块吃吧。”

  赵秀梅连连摆手,走得更快了。“不不不,家里的火上还有一锅呢,我走了
我走了。”

  客人一离开,家里顿时安静了。安静仿佛是一个威严的强者,它用缄默不语
对乔果施行着威胁。乔果无法抵挡,乔果急于逃遁。

  “好,我去做饭了。”乔果说着,想往厨房里钻。

  “你累了,歇着吧。”阮伟雄说,“这儿有现成的热锅贴,我去做个鸡蛋汤。


  丈夫的语调没有放盐,淡得毫无味道。按照他们夫妻平常的习惯,一天上班
回来两个人应该是有说有笑的,——更何况她是刚刚“出差”归家。

  阮伟雄独自到厨房去了,把乔果晾在了起居室。恍惚中,乔果觉得丈夫的离
去含有某种抛弃的味道。乔果紧张着,惶惑着,很快也跟到了厨房里。

  乔果进去的时候,阮伟雄只是略微偏转头,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下。乔果
也就沉默着站在水池边,动手洗着泡在盆里的西红柿、青菜叶和小葱。那也是他
们夫妻间的习惯,如果一个人在厨房里干些什么,另一个就在旁边帮上帮不上地
搭个手,为的是做个伴儿说说话。

  然而此刻,他们夫妻无话可说。

  乔果耐不住了,丈夫为什么不问问呢?为什么不问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跟谁
去的,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样,至少还给了乔果一个解释的机
会、一个撒谎的机会。可是现在呢——再不开口,就要憋死了。

  “昨天,我们公司派我去项州市——”乔果终于起了个头,她想说公司派她
去那儿,是想请城建专家做小区绿地的设计,那设计很重要……

  乔果说这句话的时候,丈夫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躲闪着,移开了。
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乔果却在丈夫的目光中看到了怯懦。乔果豁然明白了,丈
夫其实是害怕审她,害怕面对审判的结局啊。因此,他宁愿自欺,宁愿相信乔果
那天晚上说的她是出差去了的话。

  乔果感到了丈夫的可怜,她的心里软软地酸酸地动了动,下面那些已经编好
的故事也就没有讲出来。那一刻,乔果拿定了主意,只要丈夫追问,她就坦白。
要打要杀,任凭发落吧。

  阮伟雄也缄默着,他很快做好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
吃那顿晚饭。宁宁吃得最开心,他大口大口地嚼着,喝着,快乐地弄出许多声响。
对坐的夫妻却吃得无声无息,阮伟雄的目光时而象无精打采的窗帷一样拖垂着,
时而如胆怯的飞蝇一般游移不定。他自始至终不曾正视乔果。丈夫的沉默,丈夫
的无视,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使乔果几乎透不过气。

  宁宁很快吃饱了,离开饭桌去看电视。

  阮伟雄忽然开了口,“乔乔,别光吃煎包啊,太干。来,喝点儿汤。”

  象往常一样,目光是温和体贴的。细瓷碗儿叮叮地响着,金黄色的蛋花儿和
紫红色的番茄块儿都端到了乔果的面前。

  乔果愣了一下,她搞不清楚丈夫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发生变化。

  “谢谢。”乔果嗓子发梗,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就寝前,阮伟雄趿着拖鞋进了浴室。听到那边水声哗哗地响,乔果顿时生出
莫名的紧张。阮伟雄并不是天天晚上洗澡的,他通常是在周末的晚上洗一次。如
果哪一天晚上他例外地进了浴室,那就是说,他要行夫妻之事了。

  果然,阮伟雄赤条条地上了床。象泥泞中的蹄印一样,床单上留下了几个湿
脚丫的印迹。被子犹如包装封袋一样被掀开,随后潮乎乎的水唧唧的身体就钻了
进来。两个粗壮的臂膀犹如巨蟒,将乔果牢牢地箍住。

  “我想要你。”丈夫在耳边宣布。

  心理上与肉体上俱感疲惫的乔果毫无做爱的欲望,然而她却笑着回答,“好
啊,我也想。”

  那是一次艰难的运转,格格吱吱的,机件生着锈,又涩又紧,仿佛摇杆呀齿
轮呀镙丝呀镙母呀,所有的这些机件全都不相适配。它们切磋着,争吵着,进行
着生硬的讨论。

  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承受,那是一种赎赔性质的给付。当丈夫就要攀向顶点
的时候,乔果痛楚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丈夫的腮帮处有两个强健的肌块在痉孪地鼓跳,眉毛皱挤着,牙齿咬
啮着,仿佛一个拳手正在拳台上与人赌斗。从那神情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愉悦,
有的只是一种力量的发泄,似乎要以此表达着什么,以此证明着什么……

  当丈夫沉沉睡去的时候,乔果还在苦思。最后,她终于找出了一个能够让自
己通过的解释,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丈夫这是在证明他的权力——他用做
爱证明,她是他的。

  罗金凤最怕女儿丹琴问这个问题,“妈妈,我们为什么住在姥姥家?”

  问到这个问题,罗金凤就只好搪塞说,“你爸爸病了,得好好休息。”

  丹琴疑惑地说,“爸爸病了,咱们怎么能把他自己扔在那儿,不去照顾他?


  罗金凤就不耐烦,“他那病是安静病,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养。”

  丹琴就闹,“不嘛,我想爸爸。”

  罗金凤只好叹气。

  孩子的姥姥也叹气,私下里悄悄劝自家闺女,“凤儿,不是娘嫌你们,要是
你们娘俩跟着卢连璧在这儿,住多久都成。象这样两边扯着,可不是长事儿呀。


  听老母亲这样说,罗金凤就气恼。男人的心真叫狠的,平时老婆孩子恩恩恩
爱爱的,这说抛下就抛下了!人家不去,你就不知道来看看?人家不回,你就不
会来叫一叫?再说啦,平时老婆孩子在跟前,他还兴风作浪呢,这回由着他一个
人放羊,那还不知道咋作乱!

  便宜他了,太便宜他和他的那个野女人。

  可是,当初硬硬气气走的,总不能就那样软软瘪瘪地自己溜回去吧?

  罗金凤正躺在床上生闷气,老母亲忽然在门厅那边喊,“凤儿,你的电话—
—”罗金凤一边起身过去,一边问,“谁呀?”母亲回答说,“没问。听声儿,
是个女的。”

  罗金凤接过话筒,问一句,“哪一位?”

  对方回答说,“我是卢连璧的朋友。”

  果然是个女的,还自称是卢连璧的朋友,罗金凤一下子紧张起来,别是那个
卢连璧的相好女人打的电话吧!那女的会不会象人家讲的那样,厚着脸皮要和做
太太的谈判,要做太太的出让丈夫呀?

  “什么事儿?”罗金凤尽量控制着自己。

  “明天晚上七点钟,想请你在羊城假日酒店吃顿饭。”

  罗金凤沉默了,她感觉到这顿饭的后面藏着什么,可一时又摸不着。

  “是卢连璧让你打来的吧,是卢连璧的意思吗?”罗金凤问。

  “别误会,是我的意思。”

  “你想给我说什么吧?”罗金凤索性开诚布公地问。

  “你来了,就知道。”

  “卢连璧去吗?”

  “当然,我也请他了。”

  罗金凤想想,这女人或许是卢连璧请的和事佬儿吧?管她呢,坐坐就坐坐。
夫妻能见见面,总比不见好。

  想到这儿,罗金凤就爽快地回答,“好呀,我一定去。”

  “那我就恭侯了,羊城假日酒店木棉园3号厅。”

  惴惴不安的,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的黄昏,罗金凤准时赶到了羊城假日酒店。
服务小姐推开3号厅的门,只见偌大的包间里一边摆着就餐的圆桌,另一边摆了
沙发和茶几。看到罗金凤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客气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迎上前
说,“是罗女士吧?”

  罗金凤点点头。

  面前这女人分明是陌生的,可是罗金凤似乎觉得有点儿熟。熟在哪里,罗金
凤自己也弄不清楚女人说,“我姓夏,请坐请坐。”

  罗金凤环视了一下,说道:“怎么没人来?”

  女人嫣然一笑,“事先约好的时间,大家都会来。”

  正说着,走廊里就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说笑声。罗金凤一听,就辨出其中的一
个嗓音是卢连璧。罗金凤喉咙口忽然有点儿发紧,她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
两个男人就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在这儿?”看到罗金凤,卢连璧怔住了罗金凤不屑地偏过脑袋,
没理他。心里想,装什么洋蒜,不知道我来呀。

  其实,卢连璧还真不知道太太也会在这儿。邓飞河告诉他的时候,只说是小
夏觉得给他惹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摆摆酒席表表歉意。小夏见卢连璧觉得意外,
就笑着说,“卢经理,你不必奇怪,罗女士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

  卢连璧就打着哈哈说,“哦,明白明白,今天太太是主客,我呢,是做陪的。


  罗金凤瞪了丈夫一眼,还是没理他。

  一张大圆桌,就餐的只有他们四个人。落座的时候,卢连璧径直走过去,拉
开了太太旁边的那把椅子。罗金凤见状,立刻起身,转到了小夏的另一侧。小夏
就笑着挨近卢连璧身边坐下来,说道:“好,我就坐到这儿,好好陪卢经理喝几
杯。”

  酒和菜上来,小夏端起杯子起身说道,“好了,今天要请的贵客已经来齐。
开始之前,我自已先罚三杯。”

  说完,一连喝下了三杯酒。

  罗金凤看看小夏面前的三个空杯子,说道,“哎哟,夏女士,你这酒喝得让
人心里不安呐。你就是自罚,也得有个罪名呀。”

  邓飞河在旁边说,“嫂子,小夏是在说,我们俩给你找麻烦了,想请你原谅。


  罗金凤说,“咦,这就更不搭界了,你们给我找的什么麻烦呐。”

  邓飞河说,“那天晚上,是我们俩住在西花园。半夜里听到你来,怕惹你生
气,就避开了。”

  罗金凤听了,不觉一愣。她的目光扫了扫邓飞河,然后落在了小夏的脸上。
“是吗?”

  小夏毫不含糊地说,“是的,这事儿怪我,都是我的主意。”

  卢连璧看了这场面,不觉对小夏生出赞叹来。当时听说小夏和邓飞河躲开的
时候,卢连璧心里还真有点不以为然。来人就来人嘛,躲个什么劲儿的?如果当
时讲一下,也不至于弄出这个局面。唉,女人到底是女人呐,交个情人,不敢露
真姓名;碰上个风吹草动,躲得比谁都快……可是这事儿真出来之后,小夏却俨
然换了个人。又是出面请客,又是揽起罪名,做得还真有几分丈夫气。

  罗金凤反反复复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忽然笑了。“行啊,我看你们都够讲
交情,都够讲义气的。”

  邓飞河陪着笑说,“嫂子,你说什么?”

  “男人们做了坏事,互相包庇互相打掩护,这情况我见多了。”

  小夏连忙说,“罗女士,你误会了。”

  “误会了?那我问问你们俩,西花园那房子里,茶几是什么颜色?”

  邓飞河当即回答说:“白茶几,白圆桌,白书柜,白写字台……,那套家具
是白颜色的。卧室摆的是印着蓝花的席梦思床,床头柜上的台灯是黄灯罩。”

  话说到这儿,罗金凤已经相信、也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她嘴里
却说,“要是后来卢连璧请你们进去看了呢?你们看过了,当然就能讲出来。”

  卢连璧耐不住了,“好了好了,金凤,你看看小夏的脖子吧。你看那脖子上
戴的是什么?”

  听丈夫这样一说,罗金凤就仔细地往小夏的脖子上看。看了之后,自己忍不
住笑起来。怪不得一见面,就觉得小夏什么地方有些熟,原来是熟在小夏戴的这
条红玛瑙项链上。

  “好啊,卢连璧,我说这条玛瑙项链是你偷出来的吧,你还不承认!”

  卢连璧说,“哎,太太,有没有搞错,这项链本来就是小夏的。我不过是拿
来物归原主嘛。”

  小夏端起酒杯说,“一条项链,害得卢经理担了罪名,惹得太太不高兴。看
来这酒,还是要罚我了。”

                ……

  那餐饭,吃得皆大欢喜。出门的时候,小夏问罗金凤,“怎么来的?”

  “打的。”

  小夏就客气地说,“那咱们一起走吧。”

  “谢谢,不用了。”说话间,罗金凤自己就坐上了卢连璧开来的那辆三星车。

  车开上大道,罗金凤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小夏,风度很好。”

  “嗯。”

  “她比小邓大吧?”

  “大。”

  “她不是小邓的老婆吧?”

  “不是。”

  “小夏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知道。”

  “骗人,邓飞河还能不告诉你。”

  “邓飞河也不清楚。”

  罗金凤忽然提高了声音,认真地说,“连璧,以后你别跟他们来往了。都是
啥人呐!”

           第九章陶醉在人类的游戏里

  乔果睡觉从来不做梦,可是这天清晨,她却是在一个梦的尾声中醒来的。乔
果梦到她在自己家的车棚里推自行车,当她推起车子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感到有
什么东西落在了脖梗里,弄得她痒痒的。乔果慌慌张张地用手一抚,那东西就掉
在了地上。是条毛毛虫!浑身毛烘烘的,一拱一拱地往乔果的脚边爬,看上去还
想顺着脚腿再爬到乔果的脖子上去……

  乔果惊叫一声,醒了。

  旁边的丈夫问她,乔乔,你怎么了?

  乔果就把那个梦讲给丈夫听,想知道是什么意思。丈夫说,那是你平时胆小
呗,梦都是瞎做的。

  然而,乔果总觉得有什么说不清的意思藏在里边。

  乔果带着那个梦到公司去,本想讲给女友戴云虹听。可是一见面,戴云虹就
兴冲冲地拉住她说,“乔姐,你穿穿,我这件衣服你准合适。”她一边说着,一
边从包装袋里拿出一件果绿色的体恤衫,两手抖开,让乔果看。那体恤衫是精纺
的纯棉织品,做工很精细,胸前有几个英文字,GIORDANO,也算得上一
个名牌。

  乔果说,“干什么呀,你自己穿呗。”

  戴云虹无奈地摇摇脑袋说,“穿不成啦,去年刚好合适,今年就紧了。说不
敢吃不敢吃的,看来还是吃胖了。”

  乔果一边接过那衣服看着,一边说,“不会吧,我没看出来。”

  “你别安慰我,”戴云虹忙着去锁门,“我知道,都胖在肩膀上,胖在胸脯
上。”

  门锁上了,乔果就放心地脱去衬衣,身上只留着文胸。文胸是深灰色的,愈
发衬出肌肤的白腻。

  “哇,你的波好靓哎!”戴云虹惊叹着,“你瞧,小小巧巧,又紧又实。你
看我的,实在太大了。”

  乔果说,“大波好啊,男人喜欢。”

  “真的?”

  “那当然。要不,市场上丰乳霜会卖得那么俏。”

  两人说着话,乔果已经将那件体恤衫套在了身上。这是件露脐装,肩背和腰
身都缩合得恰到好处,软腹那一带露出一截白晰的肚皮,正当中画龙点睛地露着
圆圆柔柔的脐。

  “哇,你肚皮上的眼睛好漂亮!”

  戴云虹笑着要来摸,乔果赶忙缩下身子,连声喊,“别捣乱,别捣乱。”两
人正在笑闹着,门响了,是公司老总安少甫的声音。“在里边干什么呢,你们?
还锁着个门!”。

  乔果对戴云虹摆摆手说,“别开门,别开门,等我把衣服换下来!”

  话没落音,戴云虹已经开了门,安少甫做出探头探脑的样子,笑嘻嘻地走进
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安总,你瞧瞧乔姐这件体恤漂亮不漂亮?”

  安少甫盯着乔果的肚脐说,“哇,太光辉了!”

  戴云虹逗趣说,“安总,是体恤光辉还是人光辉呀?”

  “人和体恤衫都光辉,”安少甫说,“小乔,前天晚上要是你穿着这件露脐
衫,那两个兰州客恐怕要昏倒喽。”

  乔果说,“什么兰州客不兰州客的呀?”

  安少甫说,“前天晚上,兰州那边来了两个生意上的朋友,想让你陪着一起
吃饭,然后嘭嚓嘭嚓OKOK。可惜,打电话怎么也找不着你。”

  “前天晚上?”乔果心里格登了一下,“你给我打电话了?”

  “打了,手机,传呼,还有你家。”

  “家里!”“是呀,你先生接的电话。”

  “他说什么了?”

  “他说,不是你们公司派她出差,到项州去了么?”

  安少甫话一落音,乔果就呆住了。

  戴云虹看看乔果那样子,再看看安少甫,皱着眉说道,“安总,你是怎么给
她先生说的?”

  “我能说什么。我说,去项州,我怎么不知道啊。”

  望望愣在那里的乔果,戴云虹叹了口气。然后使劲儿瞪了安少甫一眼。

  安少甫说:“哎哎,小戴,你瞪我干什么?我捅什么漏子,惹什么祸了。”

  “瞧你们,说什么呀,”乔果脸上强做着笑容,竭力轻描淡写地说,“那天
晚上,是两个老同学拉着我打麻将,玩了个通宵。”

  “咦,小乔,你也喜欢打麻将呀,”安少甫说,“什么时候再玩,也拉着我。


  “好啊,”乔果随口应着,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于是便问道,“安总,你
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们俩了,过来瞧瞧。”安少甫半真半假地笑着,伸
出左手在戴云虹的肩膀上搭了一把,等他再把右手伸向乔果时,乔果假装去拿茶
杯,让他摸了个空。

  “好,你们忙吧,忙吧。我再到别的部门看看去。”

  安少甫一走,乔果就说,“老板是在当监工呢,怕咱们偷懒。”

  戴云虹撇撇嘴,“什么呀,男人都象苍蝇,嗡嗡地围着你,总想在你身上爬
一爬。”

  乔果故意说,“安总还不至于吧。”

  “哼,一个样。刚才两个指头在我这儿捏了一下,现在还疼呢。”戴云虹比
划着,说是控诉,却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边。

  乔果点破了说,“我看,安总是喜欢你了。”

  “谁让他喜欢呐,”戴云虹有些满足地笑笑说,“乔姐,这体恤你穿着好看
得很。就送给你了。”

  “好,我留着。多少钱?”

  “咱俩还说钱的事儿?”戴云虹拍拍屉子说,“这儿还装着上回你送给我的
两条裤袜,我给你钱吧?”

  “算了算了。”乔果连连摇手。

  接下来,两人就各做各的事,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乔果焦虑地想,那天
晚上直觉没有欺骗她,丈夫果然知道她并没有去什么项州。丈夫为什么当时不揭
穿他?这件事算是过去了,还是留待稍后再找她算账呢?……

  这样想了,乔果的心就象平底锅里的荷包蛋,被热油滋滋地煎着。

  对面的戴云虹无聊地翻翻这个,动动那个,随手拿起报纸溜了一眼,忽然高
兴地说,“乔姐,咱们俩晚上去看电影吧?”

  “什么电影?”

  “外国片,《绝爱》。”

  看电影倒是个好主意,用不着下班之后,就得面对丈夫。看完电影再回家,
就说累了,就说困了,上床就闭起眼睛睡觉,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想了。

  然而,这场电影乔果却想跟卢连璧一起看。这种时候,这种心境之下,她在
心理上有些离不开卢连璧。她觉得卢连璧那坚实的躯体就象是一个掩体,可以让
她躲一躲藏一藏。

  “这片子在什么地方演?”乔果问。

  “独家上演,大中华。”

  “哎哟,太远了。我恐怕不能陪你去了。”

  听乔果这么一说,戴云虹立时变得无精打采,“唉,你不看,我自己去还有
什么意思。”

  戴云虹说不去,乔果心中就暗自窃喜。瞅个空子,乔果悄悄给卢连璧挂了电
话。听到远远地传来对方的声音,乔果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嘟嘟,我好想你
——”

  这句话诉得好沉好重,话一出口,仿佛把自己整个诉了出去,躯壳就变得又
空又轻。说来也怪,原本未见得怎么十分地想,可是此时将那个“想”字一提,
“想”就变得如煎如熬,如炙如焚。那情形有点儿象没吃东西的人不能提“饿”,
一提,“饿”就会跑出来做怪,让人抓心搔肺。

  大概对方也在感应那个“想”字,听筒里沉默着,没有传出回话。乔果迫不
及待,又吐出一句,“我要见你!”

  那边卢连璧说,“我也想你,果果,我也要见你。”

  “咱们晚上一起看电影吧,七点钟,在大中华影剧院。”话一出口,乔果又
把心提起来,怕对方说“不”。

  那边果然说,“看电影合适不合适?会不会碰上熟人?”

  “没关系,六点五十分,咱们在影剧院对面的科技书屋碰头,然后再分开走
进去。”

  “好吧。”对方答应了。

  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乔果本该踏实了,没想到反而愈加忐忑,愈加焦
灼。那情形,就象又回到了初恋时节,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每一次约会。

  临近下班的时候,乔果对戴云虹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得去办点儿事儿,
便拿起手袋,匆匆地离开了写字间。

  蹬上自行车,径直往大中华影剧院的方向奔。远远地看见了那幢几何形的建
筑,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于是跳下自行车
慢慢地推着走。影剧院对面的科技书屋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乔果在门前锁车,
一抬头,看到了卢连璧的那辆三星车。车前的保险杠象是憨憨傻傻的厚嘴唇,两
只大灯聪聪明明地对着她笑。乔果顿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道不明的感动。

  用目光与三星车道了别,乔果进了书屋。十几个竖在那儿的书架,七八个晃
晃悠悠的人影,乔果在门前一出现,就发现了卢连璧迎上来的目光。乔果会意地
笑了笑,悄无声息地向卢连璧那边靠过去。

  “嘟嘟,你来得真早。”乔果快乐地眨眨眼。对方来得比她还早,可见对方
也是很想见她的。明白了这一点,乔果的神情很满足。

  卢连璧含笑不语,只将右手微微地抬起来。乔果看到了,在卢连璧的食指和
中指之间,夹着两张电影票。

  乔果伸过手去,拿到票的时候,手也被卢连璧拿在了掌心里。摩挲了又摩挲,
乔果觉得心陡然跳得急了,这才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嘟嘟,你先去,”乔果说,“我随后就到。”

  卢连璧点了点头。

  乔果是在开演铃响起之后才入场的,那时候,影院里的大灯已经熄灰,只有
引座灯昏昏黄黄地亮着。这个片子虽然做了许多宣传,影院的生意仍旧清淡,上
座率超不过三成,打眼望去,有脑袋的座位并不多。

  乔果低头瞧瞧手中的影票,二十排8号,然后又抬头向那个大致的方位看过
去。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后脑勺。乔果正要走过去,直觉忽然告诉她,有
人在向她注视。乔果偏了偏身子,让自己靠在墙壁上,然后警觉地四下观察。谁
会注意她呢?是认识她的人吗?在此之前,乔果一直躲在影剧院旁边的小卖部里
边,远远地盯着入场口,并没有看到什么熟人呀……

  直觉没有骗她,仔细地搜索之后,乔果终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戴
云虹!

  戴云虹在大约二十五六排以后的位置上坐着,并没有向乔果这边张望,她手
里拿着一包小食品,看上去吃得很专心。

  乔果顿时紧张起来,她当然不能走过去与戴云虹打招呼。放弃这次和卢连璧
一起看电影的机会吧?她又不甘心。乔果飞快地思索了一下对策,于是掉转头,
从入口处退出,回到了大厅里。

  听到剧中人物的对话声,听到影片的配乐声,乔果这才悄悄地潜回场内。这
时候,场内的灯光已经完全熄灭,只有银幕上的回光时明时暗,闪闪烁烁。乔果
就象夜战的潜伏者进入阵地一样,摸摸索索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果果,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走了!”

  在黑暗中,卢连璧的脸靠过来,乔果感觉到了对方温乎乎的鼻息。

  “我刚才,看到熟人了。”乔果说。

  “他(她)看到你了吗?”

  “不知道。”

  带着一种类似历险后的兴奋感、胜利感,乔果喘吁吁地把头靠上卢连璧的肩
窝。这样软软地靠着,就靠出了许多昔日的回忆。当初乔果与丈夫阮伟雄拍拖的
时候,也经常约会,也经常看电影。两人拉着手依偎在一起,感觉到的是一种平
稳的温存和幸福,那情形就象在风平浪静的内河里行船,心情恬淡而舒适。与卢
连璧的约会则风光迥异,不但有初涉情场的新鲜感,还有一种隐秘的偷偷摸摸的
剌激感。那种心情就象在弯弯拐拐的山道上飙车,颠颠荡荡跌跌撞撞张张狂狂……

  乔果觉得自己这样“很坏”,可是,她又无法控制自己,让自己从那飙飞的
车子里脱出来。

  此刻,乔果的手被卢连璧紧紧地握着。自从握住乔果之后,卢连璧的手就没
有拿开,乔果也没有摆脱它的意思。乔果闭上眼,就看到那只手的样子,刚强的
骨节,热情鼓涨的静脉血管。那是一个敏感的动物,它会乖乖地摩挲着你,把你
的感觉,你的心思都吸吮而去。而在这同时,你也接收到了它的感觉,它的心思。

  这一会儿,乔果接收到的是温情,是关切,还有稍许的亢奋。乔果发送给它
的是软弱,是依赖,还有一点点娇羞。

  乔果沉溺在与这小动物的亲昵之中,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一边抽手,一
边悄悄在卢连璧的耳畔说,“好好看电影吧。”

  “好。”卢连璧回答道。然而小动物却依依不舍,小动物仍旧紧紧地衔着它
的猎物。

  虽然眼睛在望着银幕,也能看到人影在晃,也能听到声音在响,可是乔果却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的整个身心都融注在与那小动物的交流之中。那小动物
松开她的手了,它温顺地伏在了乔果的膝盖上。乔果的膝盖痒起来,乔果的膝盖
热起来,那里的肌肤,那里的血液都欣快地迎合着、舞动着,继而便妙不可言地
酥软了。那情形,有些象饮多了酒,进入了醺醺的酣态。

  小动物又爬到了大腿上。

  乔果的耳轮处被卢连璧口鼻的气息吹拂着,“我想吻你。”他说。

  “不行。”

  语气是坚决的,就在那同时,耳轮被坚决地咬住了。那种咬啮既凶狠又温软,
既钢猛,又柔韧。乔果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快乐得浑身颤栗。银幕上的光变幻
不定地闪着,邻座上的那些脸也时明时暗。乔果知道,周围的人也同样能够看到
他们俩在做着什么。虽然算不上大厅广众,虽然算不上众目睽睽,但是那感觉已
足够剌激。

  “别,别这样。”乔果偏偏头,将耳轮松脱出来,但接着却被吻住了口唇。
乔果没有躲避,她以同样的亲吻做着回应。

  那敏感的小动物呢?那小动物爬向了小腹,然后顺势滑落下去,踞伏在了隐
秘的丛林和洞穴处。丛林中起风了,洞穴里另一只小动物醒来了,它抬起头,回
答着外面的呼唤。它蹦着,它跳着,象是要冲出来……

  这是游戏么?人类这种动物天生是离不开游戏的,清醒的乔果在注视着一个
痴迷的乔果,痴迷的乔果正陶醉在人类的游戏里。那情形有些象在游乐园里坐过
山车,跌落时的虚空,飞升时的眩晕,急转时的迷惘,一时间纷至沓来,让乔果
欲死欲仙。清醒的乔果不明白痴迷的乔果怎么会如此地投入,如此的不理智,竟
然分辨不出这游戏是那么短暂虚无,是那样的毫无意义。

  然而,无可救药的乔果依然痴迷。

  那场电影乔果完全没有看进去,当银幕上出现一长串字幕时,乔果才意识到
电影已经结束了。

  “你先走。”乔果对卢连璧说。

  “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在车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去。”

  当剧场里亮起来的时候,座位上只剩下了乔果一个人。乔果没有回头,乔果
用后脑勺感觉到二十五六排之后的那个方向上,戴云虹正在向她张望。乔果静静
地等着,犹如一只被瞄准了的兔子等待着猎人开枪。然而,枪声并没有响起,乔
果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站起来,沿着座椅间狭窄的通道往外走。偌大的剧场里几
乎已经空了,乔果欣喜地看到这里没有戴云虹的影子。

  站在马路这边,可以望见对面科技书屋旁边泊着的那辆三星车。那里没有卢
连璧的影子,他此刻一准是坐在驾驶座上,正隔着挡风玻璃向这边张望。一想到
他在那里等着自己,乔果的心里就融融地暖了一下,立刻加快了步子过马路。就
在这时候,乔果忽然感到旁边的冷饮店前似乎有什么人的目光在追随着她。乔果
蓦地偏转头,冷饮店前却是空的。唉,自己也太疑神疑鬼了,乔果自嘲地叹了口
气。

  三星车象个漂亮的大甲壳虫,象个不怕风雨不惧气流的坚固的太空梭。乔果
刚挨到车边,车门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乔果一缩身,钻了进去。

  乔果的手立刻被卢连璧捉住,肩膀也被环在怀里。

  “哦,果果,你的小手这么凉!”

  那份怜香惜玉的感情让乔果感动,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

  “嘟嘟,我的心情很不好,我的感觉,很不好。我象个,象个怕人跟踪的特
务……”乔果的眼圈红了。

  “别,别这样。我希望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很快乐。我希望每时每刻,
你都是一个快乐的小果果。

  快乐?乔果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晚做爱时丈夫挤紧的眉毛和咬啮着的牙齿,
心里塞满了莫名其妙的委屈。

  大滴大滴的泪水涌了出来。

  “果果,你怎么了?怎么了!——”

  卢连璧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就那样无知无识地哭。并不怎么特别地悲伤,
反而越哭越感到畅快。卢连璧不停地吻着她的眼窝,将那些泪水细细地啜干。

  当泪水干了的时候,乔果也变得安静了。

  “真对不起,”乔果说,“嘟嘟,你觉得我很可笑吧?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
哭,就是想哭罢了。”

  卢连璧点点头,表示理解。这就是女人,女人的哭有时候并不表示什么。

  “原来看过《红楼梦》,挺讨厌林黛玉的,那么爱哭。现在,好象知道是怎
么回事了。”乔果自嘲地望着卢连璧说,“嘟嘟,你烦我了吧?”

  “不,”卢连璧啧啧嘴说,“你的眼泪味道挺好的。”

  乔果笑了,她环顾着贴了防晒膜的车窗和精心装饰过的车内壁,忽然感慨地
说:“如果这真的是一间房子,那该多好啊!”

  卢连璧被深深地打动了,他盟誓般地说,“果果,如果这世界上有一间属于
你和我的房子,我会每时每刻都守着你!”

  “我也会,每时每刻!”

  说完,他们便被自己的誓言所感动,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人类爱情的誓言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妄的。在双方盟誓的那一刻,那些话都
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然而,转瞬即逝,那些盟誓又都成了毫无意义的虚妄。

  瞬间的真实;永远的虚妄。

  当真实还被他们两人共同感知的时候,卢连璧拿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条手
链,晶莹剔透的翡翠一片一片地串缀起来,尽头处是两颗圆润的祖母绿。它们带
着生机盎然的绿意,圈围在乔果白晰的手腕上。

  “喜欢吗?”

  “喜欢。”

  乔果没有将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她喜欢的是手链所隐含的喻意,链,连,
它仿佛是两人维系的一种象征。

  翌日,乔果到公司上班。见到戴云虹时,两人又说又笑,都显得格外亲切。
本是相熟的女友,这一“格外”,就显得有些张扬,有些做作了。两个女人谁都
不提昨晚看电影的事,仿佛那是一个捂久了的鸡蛋,一打开,就会发散出让人尴
尬的气味儿来。

  女人的友情是建筑在交换彼此的秘密、交换小吃、交换衣饰、交换各种各样
的传闻之上的。乔果和戴云虹不着边际地扯了一阵闲话,戴云虹就毫无保留地将
她自己最新的秘密和盘托出,与乔果共享。

  “乔姐,秦家门那儿有位星云大师,特别会算命。”

  乔果说,“又是个骗人的吧。”

  戴云虹说,“不不不,星云大师是真有本事。知道双雄集团吧?集团聂老总
炒期货,请星云大师给算算。星云大师在院子里抓了把碎石子儿往天上一扔,然
后在地上抓了把细砂往衣袋里一装,转身就回屋了。聂总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
碎石子儿是啥呀,是绿豆呀。往天上扔,那是抛哩。细砂是啥呀,是小米。拿着
走,是买进哩。聂总照着星云大师的指点,一抛一进,一下子就赚了七百万!星
云大师现在住的三室两厅,就是聂总送的。”

  乔果说,“都是听说的吧,你自己也没见过。”

  戴云虹说,“好,好,别人的事儿是听说的,我自己的事儿总是真的吧?前
两天有人带我去拜访星云大师了,一见面,大师就说,你现在是单身。你过去喜
欢过一个男人,那男人离开你了,你一直忘不了他,所以你很难再爱上别人,到
现在连个对象也没有。你听听,准不准!”

  乔果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弄不好是带你去的那个人事先告诉他了。”

  “行行行,就算有人告诉他了。大师后来又说,你们家姊妹三个,一个姐姐
一个哥哥,你是最小的。”

  乔果拍拍手,笑着说,“看看,看看,错了吧,你们家不就是两朵金花嘛。


  戴云虹说,“我妈给我讲过,在我上面还真有个哥哥,活了一岁多,得病死
了。这事儿可没人能告诉他,你说大师神不神!”

  乔果将信将疑地说,“他是蒙的,正巧叫他蒙对了。”

  戴云虹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你别不信,现在人类解释不了的宇宙秘密多
得很。”

  乔果见女友不高兴,连声说,“好,好,我信,我信。”

  戴云虹这才笑着说,“就是嘛,我带你去看看。爱算不算,爱信不信,就当
开开眼。”

  下午,两个人说是出外办事,骑上自行车,直奔秦家门。寻常的住宅区,寻
常的住宅楼,直到走进星云大师的起居室,才发现一些不寻常之处。在平常人家
放电视机的那个位置上,立着三个泥胎小人儿。泥人面前的三个牌位上分别写着:
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旁侧的墙上挂着一柄铁剑,望上去未见得十分
出奇,也就是人们晨练时经常拿着舞三弄四的那种铁皮剑罢了。

  星云大师还是有些奇相的,胡、髭、鬓三处的须毛全都长长地留着,脑袋有
些秃顶了。没秃的周边生着繁茂的黑发,被一条布带子拢做一束,垂在后脖梗上。
那做派望上去颇象时下的画家、摄影家和摇滚歌星。

  落座之后,乔果刚想发问,那大师将手一抬,抢先说道:“女士不必开言,
容我先讲讲你的来意。说得对,尽可多坐。说得不对,就不必在我这里耽误时间
了。”

  乔果点了点头。

  那大师闭目静心,许许纳气。随后忽然把眼一睁,说道,“女士是为了一个
‘情’字而来。”

  乔果听了,不觉一怔。来之前,乔果的确在心里想过,要问问她和卢连璧的
事儿。此时被对方道破,乔果点点头说,“嗯,就算是吧。”

  大师接下来又说,“女士已经结过婚,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是个男孩儿。


  旁边的戴云虹情不自禁地把手一拍,嚷道,“我说神吧?大师讲的一点儿也
不错!”

  乔果暗暗吃惊,猜中有孩子,又猜中了孩子的年龄,再猜中是个男孩儿,也
真有几分神了。

  大师再接再励,“你爱人年龄比你大,个子比你高,身体比你壮,喜欢把你
当小孩子哄,你们夫妻感情很好。”

  乔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番话可没什么稀奇,动动脑子谁都能想出来。

  似乎洞察了乔果的心思,大师接着又来了一句,“虽然你很爱你的丈夫,很
爱你的儿子,但是,也有别的男人爱你。”

  猝不及防地被人说中,乔果的脸腾地红了。

  “那怎么办?”这句话脱口而出,无疑是默认了对方的推断。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哎哟,这是什么意思呀?”戴云虹插言道,“请大师还是明示吧。”

  那大师波诡云谲地笑一笑,并不答话。

  乔果还是能够听明白的,这种事情,点到为止,不宜说得太深太白。于是,
乔果就转了话题说,“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想请大师解一解。”

  乔果便把推车时有毛毛虫掉在脖子里的那个梦境,讲给大师听。那大师听了,
说道:“虫是邪物,虫身上遍生剌毛,那就是邪上加邪。只怕是有什么不该做的
事,你做了,所以怯由心生。才做了这样的梦。”

  听大师这样一讲,乔果不由得联想起她和卢连璧做下的那些事,心里就有些
怯。嘴里却掩饰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

  大师的嘴角挂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戴云虹瞧瞧大师再看看乔果,在旁边插一了句,“大师,如果有邪的话,那
可怎么避呀?”

  大师说,“去买一只大公鸡,不放作料不放盐,用清水炖了,分三天吃。另
外,还得记着,这三天之内,不能吃带叶子的青菜。”

  “为什么?”

  “虫子这邪物爱吃青菜,咱不能给它吃。公鸡呢,阳气最盛,爱叨虫子,最
能祛邪。”

  离去时,乔果留了钱,然后和戴云虹一起出来。

  戴云虹说,“怎么样,大师是真本事吧?”

  乔果感叹地说,“哇,以后我可不敢算命了。”

  “瞧瞧,都给你算出来了吧?说你为情而来,另有所爱。”戴云虹拍拍手又
说,“乔姐,不瞒你说,那天你和那个男的一起看电影,我都瞧见了。”

  戴云虹这样一讲,乔果又想起了那天自己进出影院的情形。直觉果然没有骗
她,的确有人在悄悄盯着她。乔果赶紧叮嘱道,“云虹,这事儿,你可千万别乱
说呀。”

  “放心吧,”戴云虹说,“其实呀,我一眼就看认出来了。那个男的,还到
咱们公司来过。”“鬼!”乔果伸手捶在在女友的肩上。

  戴云虹哎哎哟哟地笑着,“乔姐,你好让人羡慕呀。家里的那个,好帅。外
面的这个呢,好酷。”

  两个女人骑上车,一路说说笑笑。等到分手之后,乔果特意又转到菜市场,
挑了一只个头最高,鸡冠最亮最红,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最有光泽的大公鸡。

  乔果掂着那只宰好褪净的公鸡进了家门,看到丈夫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乔
果就走过去说,“来,让我做吧。”

  阮伟雄正在水池前洗菠菜,见乔果掂着公鸡过来,就把洗净的菠菜捞起来,
让乔果用水池。乔果弯下腰,挽起衣袖,去洗那只鸡,这一来,那条手链就滑挂
在腕上,碧莹莹的,衬着白晰的肌肤,望上去格外惹眼。

  阮伟雄盯了一眼,问道:“乔乔,你从哪儿弄了条手链?”

  乔果怔了怔说:“买的呗。”

  阮伟雄说,“哟,是什么货色?贵得很吧。”

  乔果想了想说,“谁知道,地摊上买的,十五块钱。”

  阮伟雄就不再说话。

  等到乔果把鸡洗好了,阮伟雄说,“冰箱里还有板栗,做个板栗鸡?”

  乔果说,“别别,我来做,这只鸡要清炖。”

  阮伟雄觉得奇怪,“乔乔,母鸡才炖着吃,哪有炖公鸡的。”

  “这回就是特别一点嘛,公鸡就是要炖汤吃。不放作料不放盐。”乔果一边
说着,一边将那些菠菜收起来,“还有,三天之内,不能吃带叶子的青菜。”

  听乔果这样一说,阮伟雄觉得越发奇怪。乔果于是就讲了她到星云大师那儿
算命的事。当然,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一点儿也没往外露。

  阮伟雄静静地听完,很认真地说,“乔乔,你知道什么人才去算命吗?”

  乔果摇摇头。

  “对自己的现在和将来都缺乏自信的人,才去算命。”

  “唔。”乔果不能不承认,这正是她眼下的精神状态。

  “你知道女人为什么去算命吗?”

  乔果又摇摇头。

  “女人去算命,多半是感情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乔果吃了一惊,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热。

  “乔乔,告诉我,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儿?”

  “没,没什么呀。”乔果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丈夫的眼睛。

  她心里想,真要命,怎么搞的阮伟雄也突然成了大师,仿佛能洞悉一切呢!

            第十章浓郁而茂密的生命

  卢连璧正在经理室翻看近几天的出货单,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妻子那著意提高
了的嗓门,“哎,小夏,你来了——”。声音里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卢连
璧正要起身出去看看,妻子已经推开了门。

  “连璧,你瞧瞧,这是谁——”

  妻子满脸带笑,那股高兴劲儿,仿佛是大老远的来了娘家的至亲。说完,一
只手亲热地扯着,从身后扯出一个人来。

  “卢经理。”小夏站在罗金凤的旁边,向卢连璧微微颔首。

  卢连璧说,“稀客稀客,你怎么会到小店儿来?”

  小夏说,“想你们了呗,就来看看。”

  “我们也想你了呀,”罗金凤象亲姐妹一样拍着小夏的肩膀说,“别走啊,
今晚到家,尝尝我烧的菜。”

  罗金凤说完,忙着回柜台那边应付生意,把小夏移交给了卢连璧。

  望着妻子的背景,卢连璧忽然想起那天小夏在羊城假日酒店请客,出门之后
妻子对他交待的那句话:“以后别跟他们来往,都是啥人呐”。可是今天小夏来
了,妻子又那么热情。卢连璧相信,如果能留着小夏到家里去,妻子也真的会好
好款待她。狭隘却又宽容,尖刻却又善良,这,就是女人吧。

  想到这些,卢连璧禁不住笑了。

  小夏说,“卢经理,你笑什么?”

  “嘿嘿,就是想笑笑,”卢连璧说,“小夏,你特意到我这儿,不是来参观
的吧。”

  “想办一件事,只有向你咨询。”

  “什么事儿?”

  “那条红玛瑙项链,是我过生日时小邓送的。过几天,是小邓的生日了,你
是小邓的朋友,又是个男人,请你帮忙想想,男人们喜欢女人给他送什么生日礼
物呢?”

  卢连璧说,“送生日礼物?这可没准儿。送块蛋糕是送,送座金山也是送,
就看彼此的用心了。”

  小夏说,“卢经理,我是这样想的。送实用的东西,当然很实惠,可是因为
能用,所以就有用坏的那一天。送金送银吧,当然贵重,可是因为贵重,就好象
要花钱买下什么似的。所以我想,要送就送一件能时时伴着他,让他能时时感觉
到我在他身边的东西。”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送礼,是送情份。”卢连璧说着,用手在脖子那
儿比划了一下,“那就也送个这玩艺儿好不好?”

  小夏微微颔首,“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我也是想送个东西,给他挂在那儿。


  在潢阳市,“奇玉轩”在同行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店,货色也最齐全。卢连
璧将小夏径直领到大门右侧的那排柜台前,指着一个卧在软缎中的龙凤玉佩说,
“你看这个挂件怎么样?黑和黄都是这块玉料的本色,相互晕染,浑然天成。依
据玉料的本色雕做墨龙金凤,构思不错,做工也精细。”

  小夏微微摇头,“我不是凤,他也算不得什么龙,还是再看看别的吧。”

  两人又转到旁边的柜台,卢连璧指着一个红丝带串挂的玉观音说:“这是用
和田玉雕的观音菩萨。送个玉观音也挺好。观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能给人带
来吉祥。”

  小夏摇摇头说,“我从来不信这些。观音如果能救人,怎么不救出自己?还
会被丝绳拴了,吊在脖子上替人打工。”

  两个人再往前走,就看到了玉雕的十二属相:玉鼠、玉牛、玉虎、玉兔、玉
蛇、玉猴、玉猪、玉马、玉羊……。看着看着,小夏“哧”地笑了,“小邓是属
猴的,脖子上吊个小猴,倒挺有意思。”

  听了这话,卢连璧伸手从柜台里拿出那个小玉猴,递给小夏说,“瞧瞧怎么
样,用的是缅甸翠玉……”

  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小夏没拿住,那玉猴掉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小夏连连道歉。

  卢连璧俯身拾起,再递给小夏的时候,忽然留意到小夏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缩
拢着,神情也有些惶然。仿佛卢连璧要递给她的是壁虎、是蜥蜴。

  卢连璧讶然地问:“怎么,你对这玉器——?”

  “我对玉,哦,对不起,我不太喜欢。”小夏显出了几分尴尬。

  这尴尬给卢连璧留下了印象。

  片刻的失态之后,小夏又复平静地说,“我想,你这里应该还有别的质地的
挂件。比如说,木雕?——”

  “当然,请到这边来。”

  卢连璧带着小夏来到另一排柜台,那里陈列的都是一些木雕、牙雕、骨雕之
类的工艺品。

  小夏挑了又挑,最后选中了一个骨雕的小猴。那只小猴雕得活灵活现,望上
去矫健而又机敏。制作者的刀法颇为细腻,那凸突的脑门,凹陷的眼窝,耸起的
颧骨,撮合的两腮,全都刻得维妙难肖。

  小夏非常喜欢,当即付钱买下。卢连璧用一个精致的木盒将那骨猴装进去的
时候,小夏满脸得意的说,“怎么样,我挑得这件礼物好吧?”

  出于礼貌,卢连璧点了点头。不过内心里,他并不喜欢。这猴子太过逼真,
骨相毕露,有点儿象出土的骷髅……

  卢连璧看看表,已经到了每天打网球的时间,于是,他竭力打消掉这不祥的
念头,向小夏提议和他一起坐车到网球馆去练球。

  小夏和卢连璧来到网球馆,看到邓飞河已经先到了。小夏在一旁换着运动装,
邓飞河走过来说,“卢哥,你今天你和小夏打吧,我在场外当教练。”

  卢连璧说,“怎么回事儿?”

  邓飞河说,“这几天我恐怕都打不成了,左边这条腿不太听使唤。”

  “看医生了吗?”

  小夏在旁边插话说,“昨天挂的专家号,专家讲,可能是劳损,让他注意休
息。”

  邓飞河把长运动裤的裤腿撩起来,膝盖下迎面骨那个位置上果然贴了膏药。
卢连璧伸出手摸了摸,感觉有点儿怪怪的。仿佛那是一张被剥下来的猪皮,分明
是死的,却还残存着几分活气。

  卢连璧迅即抽回手说,“你就休息吧,好好休息。”

  邓飞河微瘸着腿向场边的一把木椅走去,他一坐下就扬起手喊,“赛五局,
我当裁判。好,开始——”

  卢连璧向邓飞河那边望了望。恍然间,竟看到对方是坐在轮椅上,胸前还挂
着那个小木猴。

  ——那是个出土的骷髅。

  乔果把热沸的公鸡汤装进钵子里,然后往饭桌上端。在整个操作过程中,乔
果竭力控制着自己,她屏息闭气,丝毫不敢放松。那情形颇象是在游泳池里潜水,
似乎只要一张口,就会被水呛住似的。

  公鸡汤喝到第三天,乔果真有点挺不住了。不放葱姜花椒之类的作料,再不
放盐,那公鸡汤简直腥不堪闻。第一天喝的时候,还能凑合,腥是腥了,淡是淡
了,也不过就象是锅没刷净混进了一两根鸡毛罢了。第二天再喝,就喝出了鸡屎
味儿。那味道由远渐近,由淡渐浓,最后成了大特写,牢牢地定格在那里,让人
刻骨铭心。这第三天,汤在灶上煮开,乔果一揭锅盖,鸡毛味儿和鸡屎味儿联手
袭来,几乎让乔果窒息。

  阮伟雄在饭桌前坐着,见乔果端着汤钵过来,连忙用手指在自己的面前点着
说,“乔乔,来,放这儿,放这儿。”

  于是,那汤钵就放在了阮伟雄的鼻子底下。

  “今天是第三天了吧?这应该是最后一盆——”瓷勺在瓷钵上“当”地响了
一声,阮伟雄汤汤水水地盛起一大勺来。

  “对,分了三份,这是最后一份了。”乔果望着丈夫嘴边的瓷汤勺。

  阮伟雄轻轻嘘了嘘,先是咂尽了鸡汤,又再接再厉地含住了勺里的鸡肉。

  乔果凝视着丈夫的两腮,那块鸡肉就在两腮间活着,翻着身儿打着滚儿。丈
夫的喉结开始蠕动,缓缓的,极有韧性。那情形犹如一条蛇,在慢慢地对付吞进
腹中的活蛙。

  看着看着,乔果的咽喉也不由自主地动起来。糟糕,那是咽喉下面有什么东
西在往上涌!

  乔果使劲儿吞下一口唾沫,往下压着,然后问丈夫,“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阮伟雄很快很快地嚼着一口馒头,然而面部的表情却平静如常。

  于是,乔果也操起汤勺,吃了一口。不得了,呕吐的感觉涛翻浪涌,不可遏
止。忍了几忍,还是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地上。

  “乔乔,你就别吃了。你看看,不就剩下这么一点儿吗?”阮伟雄按部就班,
不慌不忙地吃着。在鸡汤钵的旁边,有一个装着辣椒酱的小碗儿。每捞出一个鸡
肉块,阮伟雄就在小碗里蘸一蘸,然后才慢慢地下咽。

  “伟雄,不行就倒掉吧。”乔果于心不忍地说。

  阮伟雄笑笑,仍旧锲而不舍地吃。

  除了公鸡汤和辣椒酱,桌上还有一盘炒洋葱。洋葱是淡白色的,间或带出一
点棕红。乔果知道,丈夫平时最喜欢吃的,是带绿叶子的菜。眼下这种吃法,真
是让他受苦了。

  “伟雄,大师说不能吃绿菜叶,绿菜杆还是可以的吧。干嘛不炒个芹菜?”

  阮伟雄说,“还是洋葱保险,你几时见过虫吃洋葱的?”

  听了这话,乔果有些兴奋地说:“伟雄,你也信星云大师的话了吧!”

  阮伟雄端起面前的瓷钵,将钵底的汤汤水水一扫而空,这才抹抹嘴说,“乔
乔,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对那个什么大师,你也并不是顶礼膜拜的。既然让
人家算了命,只好宁可信其有,提防个万一罢了。这个万一,就是个精神负担。
好了,这三天之内,带叶子的青菜,咱们没有吃;不放作料不放盐的炖老公鸡,
咱们也消灭完了。乔乔,你的精神负担,也可以放下了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阮伟雄的神态和语调都很平和。那情形就象有一个孩子任
性地要他趴在地上当马,他就在地上爬了一回,让那孩子在背上骑了一回。

  乔果看着丈夫,心里暖暖地一融,泪水忽地涌满了眼眶。在这个世界上,谁
能这样宽容他,谁能这样迁就她?唯有丈夫才能做到!这就是夫妻情份,这就是
爱啊……

  晚上,静静地躺在丈夫身边,乔果毫无睡意。卧室掩着厚重的窗帘,然而室
外的灯光和月光犹如细小的蠓虫,还是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世间没有掩不住的
私情,与卢连璧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的吧?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以其所好,反自为祸。”那位星云大师的话,仿佛
就在耳边。与其将来为祸,不如此时就把这所好断了。

  决心下了,乔果首先想到的就是要退还卢连璧赠送的手链。左手下意识地搭
在右手腕上,轻轻地拈着。翠玉片在指肚的摩挲下缓缓地游移滑动,它们光洁而
又坚硬,在沁凉中又透着温润……乔果的身心蓦地一颤,于是神志就在那神秘的
震颤中变得恍惚起来。她觉得此刻指下拈动的不是什么翠玉,而是卢连璧的肌骨!

  这种感觉是刻骨铭心的呀,乔果实在不忍轻弃。想了又想,她决定还是把这
手链留在身边做个纪念,且算做分手时的赠物吧。

  有了对方的赠物,也该给对方留点儿什么。乔果琢磨了许久,终于拿定主意
给卢连璧买一件羊绒衫。羊绒的细软和温柔会使那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吧,让温
馨和柔情时时偎贴着他,就那样说着永别,道着伤感……

  夜深了,谁家还在放送着卡拉OK。“曾经是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
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如果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脸上没有泪滴——”听着听着,
乔果脸上淌下了泪水。这歌词写得实在是太轻松了,乔果怀疑这作词的人是否真
的爱过,他肯定没有体味过这淡淡而去的沉重。乔果做不到淡淡而去,同样也做
不到没有泪滴。

  乔果觉得自己真是可恶,一面要斩断情丝,一面却伤感在这无言的结局里,
一颗心呢,也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乔果再深入地想一想,禁不住有些骇异。她
和卢连璧其实谈不上什么两心相知,谈不上什么志趣相投性格相合,甚而至于还
谈不上相互了解!但是他们之间却分明有着一种刻骨的依恋,有着一种难分难舍
的吸引。

  这是爱吗?这是一种什么爱?——这是她的身体在爱着!她的身体悍然离开
她的思想,离开她的意识,在独立自主地爱着。这是一个肉体对另一个肉体的爱,
一个肉体对另一个肉体的依恋,这种肉体的爱里也有温柔。也有体贴,也有痛苦,
也有疯狂!

  迷乱的疯狂,可怕的疯狂。好在从今以后,她要斩断这肉体的疯狂的爱了。

  第二天,乔果到公司上班。那天没什么事儿,乔果就和戴云虹聊天。聊着聊
着,就聊到了卢连璧身上。乔果聊卢连璧,是因为女人的心事、女人的秘密必须
与女友分享。那情形就象打乒乓球,没有另一个人的参与,就不可能玩起来一样。
戴云虹聊卢连壁,则是因为自身在感情上一无所有,于是女友的收获就成了她的
收获,女友的财富俨然成了她的财富。那情形就象无蛋可孵的母鸡,在替下了蛋
的鸭子抱窝一样。

  “我觉得,女人是不能随便接受男人的礼品的,尤其是贵重的礼品。”乔果
很认真地说,“即便那是来自所爱的情人,也不应该。那就象油里不能兑水,一
兑,就变质了。”

  戴云虹赞同地附和道:“是呀,那好象是在付钱呢。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
块蛋糕,要付多少多少钱。他用钱,把你买了。”

  乔果摸摸腕上的那条手链说,“这东西是他送给我的,我也想回送他一件东
西。这样,就不欠他的情。”

  神情和语气都很知心,似乎是在把最深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与女友讨
论,然而更深的意思,回赠礼品是为了分手,却小心地隐藏着。

  “对,对,咱们不欠男人的情。”戴云虹很投入地参与着,仿佛是她自己在
做一件不向男人欠情的事。

  “可是,送什么东西好呢?”虽然早已想好了送件羊绒衫,乔果却仍旧这样
问。

  “送一双皮鞋吧,”戴云虹热烈地提议,“皮鞋最能体现男人的风度,我在
雅宝商厦见过一双方头的富贵鸟,帅得很!”

  “新皮鞋帅,穿旧了呢?”

  “那就送块手表,手表也是男人的装饰品。”

  “他现在的手表就很好,谁知道他会不会换下来。”

  “送领带。系在他的脖子上,就好象你的手臂在搂着他,这意思多好啊!”

  “意思好是好,可是眼下领带送来送去的,已经送俗了。”

  仿佛受了什么打击,戴云虹变得有些丧气。

  乔果这才说:“我想给他送件羊绒衫,你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戴云虹拍拍手,“你把他约出来,咱们一块儿到商场给他挑
一件合适的。”

  戴云虹兴奋起来,她自己没有约会,能参与女友的秘密约会,也能让她感到
一种充实。

  听戴云虹一说,乔果这才想到,是应该约着卢连璧一起去商场。式样颜色还
好说,尺寸大小可是凑合不得。约会的念头一起,就再也约束不住。乔果急不可
耐地拿起电话,挂通了卢连璧的手机。

  “果果,是你呀!”对方喜悦地说。

  “嘟嘟,我想见见你。”乔果说。

  “什么时候?”

  “十五分钟以后,我在雅宝商厦的大厅里等你。”

  “哎哟,怎么到雅宝。人那么多,万一碰到熟人——”对方犹豫着,“再说,
现在店里正忙,我离不开。”

  莫名其妙的,乔果就恼起来,石头一般抛出一句话,“你到底来不来吧!”

  “好好好,来来来。你等着,我就去。”

  挂了电话,乔果看到身边的戴云虹在笑,乔果自己也笑了。

  两个女人借口说要外出办什么事,于是离开公司,蹬上自行车去了雅宝商厦。
她们赶到那儿只不过用了五分钟,再往后的十分钟她俩全用在了从大厅到大门外
的反复走动中。眼睛和腿脚都累了,戴云虹就提议到大厅一隅的咖啡座去坐坐,
在那边也能盯住进入大门的人。

  两杯热奶两块蛋糕,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守望。两块蛋糕慢慢地吃完了,两杯
热奶也渐渐露了底,然而卢连璧却仍旧没有露面。

  戴云虹忍不住说,“乔姐,你们俩约会,他都是这样吗?”

  “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恐怕临时有事,耽搁住了。”

  戴云虹于是提议,“嗨,乔姐,咱们这样干坐着怪难受的,干脆到卖羊绒衫
的柜台先看看货。他要是来了,准会在这儿等,让他也着着急。”

  乔果想了想,这样也好。卢连璧来不来,来了以后等不等,也算是对他的一
个考验吧。

  两个女人踏上升降梯,来到商厦三楼,找到了出售羊绒衫的柜台。她们俩的
本意是等人,挑挑看看只当是消磨时间。左一件,右一件,偌大一个柜台里的羊
绒衫几乎全都看遍了,她俩仍旧意犹未尽,又指着一个盒子说,“喂,麻烦你把
这一个拿出来看看。”

  售货小姐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到底买不买?”

  戴云虹当即反击,“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知道不买?”

  乔果红着脸说,“看看合适了,就买嘛。”

  售货小姐白着眼,将那包装盒甩在柜台上。乔果打开包装盒,目光顿时被吸
引住了。那件羊绒衫质地格外的平滑细腻,望上去犹如一块光洁无比的汉白玉。

  这件玉一般的羊绒衫,倒是挺配那个玉一般的男人的。乔果想。

  “你喜欢它?”戴云虹低声问女友。

  “喜欢。就是不知道,他穿着合适不适合。”

  戴云虹看看标签,XL号,便胸有成竹地说,“行,他穿得上。”

  乔果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知道?”

  戴云虹说,“我见过他嘛,个头有一米八吧?跟我原来那个朋友差不多。身
材挺好的,不胖也不瘦。”

  戴云虹这样一说,乔果当下就付钱买下了。心想万一不合适,一周之内反正
还可以来调换。

  东西买到手里,见人的欲望就变得愈发不可遏止。急匆匆地回到大厅,却仍
旧看不到卢连璧的影子。拿出手机再给卢连璧挂电话,对方听到乔果的声音,张
口就说,“果果,你的手机刚才没开?怎么也给你打不进去!”

  乔果没好气地说,“开不开又怎么了,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来?”

  对方将声音压低了,象是地下工作者。“我在火车站,罗金凤也在这儿。罗
金凤的大姨来了,本来想接了她就赶过去,最多迟个十几分钟吧。谁知道那趟车
晚点了。”

  “那你到底还来不来?”虽然竭力控制着,声音中还是透着一种绝望。

  “这趟车马上就进站。你把手机开着,过五分钟,我再给你打过去。”

  那边显然不便多讲话,简短的说完,即刻挂断了。

  乔果慢吞吞地收起电话,戴云虹望望她,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临时被耽搁了,说是过五分钟,再给我打电话。”

  戴云虹看到女友满脸不悦的样子,便安慰说,“没关系,好事多磨嘛。咱们
既然来了,就是再等五分钟又有什么了不起。”

  两个人再次回到大厅的咖啡座那儿,又要了两杯热奶和两块蛋糕,有一句没
一句地聊着。热奶消磨下去一半的时候,戴云虹看看表,已经过了五分钟,可是,
并没有什么电话打来。

  “这家伙,今天也太不象话了。”乔果自我解嘲地说。

  “没关系,再等等。”

  剩下的半杯奶喝得格外慢,终于露底的时候,乔果扫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
十五分钟。

  “走,咱们走。”乔果站起身。

  就在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乔果急忙拿起来,放在耳边。

  “喂,果果,真对不起,我实在去不成了。我本来想把她大姨接到她母亲家
就完事儿,可是罗金凤要我中午拉着她们一家到仙人居去吃饭……”

  乔果没听完就关了机,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伤感。他和他的太太在一起,
他是受他太太支配的,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属于那个女人的呀——“他不来了?”
戴云虹的声音仿佛很远很远。

  向着那个很远,乔果苦涩地笑了笑。

  “唉,乔姐,我都替你累了!”戴云虹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到公司,将那台“冷静王”空调机打开,乔果也渐渐地冷静下来。买那件
羊绒衫,原本就是为了要和卢连璧分手的,他来不来应该无所谓,干嘛还要那么
在乎他?

  这样想了,心里就有些坦然。

  坦然地拿起报纸来看,刚刚看完半张,坦然的心境就开始打起皱褶。卢连璧
此时在干什么,是在仙人居的包间里和太太一起喝酒吧?他是一个很体贴很周到
的男人,此时一定在很体贴很周到地为太太斟着饮料布着菜。如果卢连璧如约去
了雅宝商厦,那么现在应该是乔果和他在一起试穿羊绒衫的……

  仿佛浑身都被绳索缚住了,乔果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她要挣脱,她要反抗,
她下意识地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唔,小乔,是你呀!”刘仁杰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喜,“我刚刚还在心
里想,我的小乔在干什么呢——,你就来电话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呀?


  “我也在想着你。”乔果说。这不是在撒谎,她现在的确在想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刚才还在自嘲,我是单相思呢。‘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被恼。’你在墙里荡着秋
千,那笑声把我迷住了。可是,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在墙外想着你,自己只管乐
乐地玩够了,拔腿就走。你说,我恼不恼?”

  “我不知道。”乔果笑了,她觉得刘仁杰讲得挺有意思。

  “我刚才是有那么一点点恼。不过,现在不恼了,一点儿也不恼,我很快活。
因为我这个墙外的行人正站在那里,听着墙内那个俏佳人的笑声,那个俏佳人居
然感觉到了。她把秋千荡得老高老高,结果呢,她能看到我,我也看到她了!”

  声音低得出奇,听得见出气声,象在贴着耳朵说悄悄话。乔果着魔般地闭上
了眼睛。这样,乔果就看到一架系在绿树上的秋千正飞鸟般地俯冲下去,然后又
高高地飞起来。缕着花孔的红墙在她的脚下了,她看到了墙外的行人。那行人呢,
也正会意朝她笑着……

  乔果惬意地说,“你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我在开会。我这会儿正坐在会议桌前,听汇报。已经过了
午餐时间,看样子得到一点多钟才能去填肚子了。”

  乔果就想象出刘仁杰一边开会,一边在电话里谈情说爱的情景。他把手机贴
在嘴边,声音压得低低的,面部的表情挺严肃。会议桌前的那些同事和下级们,
一准觉得他是在和什么人商谈一件重要的工作吧。

  乔果觉得这情形真是太有趣了。

  “我想晚上和你一起吃饭。”乔果说。

  “真的!那好,今天晚上不管什么饭局,我都推掉。等我的电话,我会安排
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咱们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打完这个电话,乔果觉得浑身轻松而畅快。她好开心,原来自己也能从卢连
璧带来的困扰中解脱出来呀。

  快下班的时候,乔果拿出化妆盒,对着小镜子仔细地补着妆。眉眼和睫毛都
是认真做过的,只需要再扫一点腮红补一点唇膏。淡雅的白西服套裙配着一双白
皮鞋,乔果晓得她这副样子很出彩。这样去赴刘仁杰的晚宴,还不知道那人会说
出什么可笑又可爱的话。乔果心里正想乐,忽然又想到自己这副打扮原本是要和
卢连璧在雅宝商厦约会的,心里不觉又黯然起来。

  刚刚收拾停当,写字台上的电话铃就响了。乔果想,这个刘仁杰可真守时。
拿起电话,乔果脱口就说,“喂,刘市长——”。听筒里却传来卢连璧的声音,
“果果,是我呀。”乔果愣了,一种莫名的委屈淹过来,她的眼眶顿时濡湿了。

  “你有什么事儿?”乔果说,声调是冷冷的。

  “罗金凤带着丹琴和她大姨到她二舅家去吃饭,完了还要到剧院去看演出。
我有时间见你了。”卢连璧在那边兴冲冲地说。

  “对不起,我晚上另有安排。”

  “果果,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不到雅宝商厦的,你知道,我实在是没办法,
我脱不开身。其实,我也特别想见你——”卢连璧急切地解释着。

  对方这样一说,那种特别想见的感觉又痛彻心脾地回到乔果的身上,可是她
仍旧淡淡地回复道,“我没有生气,今天晚上确实有事儿。”

  “果果!——”那边失声喊起来,“我求求你了,你看,我站在这儿,向你
三鞠躬,道歉了……”

  乔果的眼前隐约地晃动着卢连璧的身影,她看到他深深地弯着腰,勾下了头。
他那近乎绝望的语气让乔果打起了颤。

  乔果觉得心疼了。

  “好吧,你等着电话。看我能不能把那边的事情推掉。”

  刘仁杰在电话里听说乔果晚上不能来了,就问了句怎么回事。乔果未加思索,
顺口说孩子病了,要去医院。刘仁杰少不了又说了几句严重不严重要不要帮忙之
类的客气话。

  放下话机,乔果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怎么能咒儿子宁宁害病呢?

  接着再给卢连璧挂电话,心情就和刚才迥然不同。

  “喂,那边已经推掉了。”乔果简单地说。

  “真好,真好,谢谢你。”卢连璧用一种死而复生般的喜悦欢呼着。

  “你说,到哪儿去吧。”语调是生硬的,因为对方的如愿,因为对方的得逞,
而生出了无由的怨恨,无名的刻毒。

  “我想要你。咱们到宾馆开个房间吧?”沉浸在喜悦中的卢连璧体会不到乔
果的心情,他继续做着欢乐的诉求。

  “不去。”

  “那,去西花园吧?”

  “不去。”

  “你说上哪儿?”

  “我要去你家。”

  “果果,你怎么了?”卢连璧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头。

  “你说去不去吧!”象是在下着最后通牒。

  “好吧,十分钟之后,在你们公司对面的工商银行门前等我。我开车去接你。


  起居室的皮沙发、茶几、电视柜和小方桌上全都搭着手工钩织的饰物。这些
早已过时的家庭装饰与那些新式的家具和家电配伍,就显得有些可笑。然而,它
们却专横地无微不至地罩盖着这些器物,显示着女主人无处不在的影响。乔果站
在它们中间,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被包围的感觉。

  乔果与这种包围对抗着,她用一种进攻般的口吻说:“哦,你们家的客厅很
有特点嘛。能不能参观一下你们的卧室啊?”

  卢连璧点点头说,“当然——”

  卧室里也就是那种常见的布置,一张席梦思软床,一个梳妆台,一排靠墙打
制的衣物柜,再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床头柜了。引起乔果注意的是梳妆台上摆着
的镜框,与常见的那种木质的或者塑料制作的镜框不同,这个镜框用的是玉料。
四条翠玉围圈的边框犹如坚固的工事,女主人就在那工事里不可动摇地向着乔果
微笑。

  想起在雅宝商厦那些煎熬般的等待,乔果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生出了挑战的
亢奋。

  “嘟嘟,我给你买了件东西。”乔果把手里的提袋递给了卢连璧。

  打开提袋,露出了精美的包装盒。卢连璧看了一眼,便感动地将乔果拥在了
怀里。“果果,谢谢你——”

  “今天上午在雅宝商厦买的,”乔果说,“约你去,是怕不合适。”

  “哦,对不起,我没去。”卢连璧再次道歉。

  “看看颜色,试试大小吧。”乔果打开了包装盒。

  抖开的羊绒衫犹如汉白玉一般光洁而细腻,卢连璧忍不住赞道,“唔,太棒
了!”

  “把衣服脱下来,试一试。”乔果说着,动手去解对方外衣的钮扣。

  卢连璧顺从地半闭着眼,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惬意。一层一层地剥下去,只剩
下一件内衣的时候,卢连璧睁开了眼睛,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内衣上。

  “嘟嘟,内行的人告诉我,羊绒衫是贴着身子穿的。”乔果说。

  内衣也脱掉了,男人的胸廓裸露了出来。那是一块坚实温润的墨玉,乔果的
手颤抖着抚了上去,那种把玩玉笋的感觉从指肚上星星点点地浸润开来,不可抵
御地将她整个地濡湿。

  ——那是玉的诱惑。

  乔果连带着卢连璧一起倒向那张大床,那张卢连璧与罗金凤行夫妻之事的大
床。在仰面仆倒的瞬间,乔果看到卢连璧伸长了胳膊,悄悄地扣倒了旁边梳妆台
上那个女人的玉照……

  乔果很得意,她把那个女人打倒了!

  席梦思床垫异乎寻常的松软,当乔果陷落进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行了行了,到此为止,不能做,一定不再做了!然而,她的身体却自做主张,犹
如藤蔓一样紧紧地攀缠在那块坚硬的崖壁上。几乎所有善于攀缠的藤蔓植物都是
顽强而执拗的,乔果的身体就在那柔韧的攀缠中贪婪地张开了嘴,嚅动着,吮吸
着,吞咽着,野性地张扬着浓郁而茂密的生命,源源地生发出蓬蓬勃勃的愉悦。

  身体的这种似乎永无餍足的情形,让人沉迷。

  就在乔果看着她的身体耽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一堆动作的时候,乔果的精神却
恍惚地游离而起,“墙里秋千墙外道”——,她看到生满芳草繁花的院落了,她
看到系在绿树间的秋千犹如浮云一样在风中飘荡了,笑声象梦一样若有若无。在
红墙之外呢,有人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他顷听着、向往着,沉醉着。那人的身
影有些象刘仁杰,面孔呢,却朦胧不清,捉摸不定……

  精神的这种向往,使乔果飘升,让乔果迷离。这种向往是缥缈的,因其缥缈
而愈显美好。

  充涨的真实的身体,空灵的虚幻的精神,它们带来了两种迥然不同的境遇和
感受。而这两种境遇和感受,又全都如此诱人。

  汗津津的身体终于安静,然后各自翻躺开。

  乔果用平静的语调说:“嘟嘟,我想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开什么玩笑?”

  “不,这是真的。”

  “你好残忍!你怎么能在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卢连璧再次搂住了乔果,他竭尽全力地搂着,竭尽全力地吻着。这情形有些
象恐惧寒秋将临的飞蚊,在狂恋着嘴边的那口血腥。

  乔果的身体苏醒着,迎合着,乔果看到那藤蔓又紧紧地攀附了上去。乔果无
法遏止自己,她明白,她是离不开卢连璧了。

  于是,乔果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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