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烟消人杳
试想这山神庙,乃是丐帮金陵分舵所在,正值帮主大丧,刚才又闹奸细,山
前山后,全有丐帮弟子值岗,何况柴房门口,又有执法堂四名八袋弟子守着,这
女子如何进得来? 就在连三省喝声出口,只听那小女子的声音「咭」的笑道:
「梅姐姐,人家已经在喝问了,你不想现身,怕也办不到了呢,干脆进去吧。」
她在说话之时,敢情伸手推了那「梅姐姐」一把,于是柴房门口,突然现出
一个一身浅绿衣裙的少女。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一身浅红衫子的少女,脸上还留着
娇憨的笑容,用手推着绿衣少女,走了进来。这两个少女不但美的眩目,人才跨
进门来,一股浓馥的花香早已先人而至,香气扑鼻,满室生香。范子云一眼就认
出这两人正是下午在莫愁湖边上遇到的两个女子。
柯长泰双目凝注,凛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红衣少女躲在绿衣姑娘身后,娇声道:「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妹妹咯。」
柯长泰明知这两个女子定非寻常人物,但一时却也看不出她们的来历,依然
沉声问道:「本座是问你们做什么来的?」
红衣少女站在她姐姐肩后,一双盈盈如水的目光,偷偷的瞟着范子云,抿抿
嘴,娇笑道:「梅姐姐是来探望范少侠的。」
绿衣姑娘双颊登时飞起一片红晕,轻啐道:「你少嚼舌根,是你吵着要来探
看他的。」
红衣少女轻轻推了姐姐一把,道:「难道你看到情郎被人家用牛筋反绑着双
手,不觉得心疼么?」
绿衣姑娘转过身去,探手朝红衣少女隔肢呵去,口中说:「你才会心疼了,
你再嚼舌根,看我饶你。」
红衣少女急忙后退半步,弯着腰,告饶道:「好姐姐,我不敢了。」这两个
少女当着丐帮四大长老,居然嬉戏起来,虽是一付娇憨模样,但也有旁若无人之
感。
柯长泰怒哼一声道:「你们两个女娃儿是从哪里来的,闯到本帮重地,意欲
何为?」
红衣少女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们是来探监的。」探监,这不就是说
来救人的么?
柯长泰此刻身是丐帮代理帮主,自然不好亲自出手,来对付两个女娃儿,口
中洪笑一声道:「果然是奸细,阿洪、阿彪,还不把这两个女娃儿也绑起来?」
那四个值日弟子,两个押着凌江涛和范子云两人,另两个口中应声「是」,
大步走出,朝两女逼来。
红衣少女一闪身,挡在绿衣姑娘身前,说道:「梅姐姐,这两个人,我一个
人就够了,你不用出手啦。」一面咭咭格格的道:「你们丐帮讲不讲理,我们只
是来探监的,你们想仗着人多势众,欺侮我们姐妹?」
柯长泰喝道:「给我拿下,你们还不动手?」那两个弟子又应声「是」,双
双跃出,伸手朝红衣少女抓来。
红衣少女眼波一溜,娇嗔道:「你们谁敢碰我一下?」两个丐帮弟子伸出手
去,看到她娇嗔模样,不由得齐齐一怔,竟然忘了去抓她。红衣少女两手一分,
纤纤玉掌快得有如闪电一般,一下拂在两人手腕上。那两个丐帮弟子根本没有闪
避,这一拂虽轻,他们半边身子,就像触了电似的,再也转动不得。
「兰花拂穴手。」柯长泰淡淡一哼,说道:「你这女娃儿,果然有两下子,
但是要到丐帮来撒野,却还嫌不够。」他目光朝传功长老王镇海看了一眼,示意
他出手,去把红衣少女制伏。
眼下这间柴房之内,除了四大长老,只有四个值日弟子。两个押着凌江涛和
范子云,两个叫阿洪、阿彪的又被红衣少女「兰花拂穴手」所制。四位长老中,
柯长泰是代理帮主,连三省是右长老,宋仁民是执法长老,算来算去,自然该由
传功长老,王镇海出手了。
要知丐帮传功长老,身份虽高,乃是专教丐帮弟子武功的、老师傅,一身武
功,自然十分了得,这要在平时,丐帮弟子中高手如云,也用不到他出手了。传
功长老王镇海身子高大,这时耸着那又横又阔的肩膀,走到两人身边,伸出蒲扇
大的手掌,在阿洪、阿彪两人肩头各自轻轻拍了一掌。
两人穴道顿解,王镇海低喝一声:「退下。」两名弟子躬身退下。
王镇海朝红衣少女看了一眼,嘿然道:「小姑娘,来,老夫考究考究你的功
夫。」
红衣少女斜退一步,披披嘴道:「不来啦,你一大把年纪,还要和我动手,
羞不羞?」她伸出一根玉笋般尖尖的手指,在匀红粉嫩脸皮上括了两下。
王镇海和她又俏又活的眼神一对,忽然间心头不由呆得一呆,感到自己确实
不该向她这花朵般的小姑娘出手,但这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王长老在一呆之
后,立即口中大喝一声,高大身躯居高临下,右手一伸,五根又粗又壮的手指,
屈曲如钩,随着喝声,突向红衣少女肩头抓落。他这一抓,劲气潮涌,五道凌厉
指风,锐利无匹。
绿衣姑娘进入室内,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眼看王镇海出手势道凌厉,不禁
脸色微变,喝道:「小心。」
红衣少女披披嘴道:「我才不怕他呢。」口中说着,一个人却忙不迭的向左
闪避开去。
王镇海一抓落空,不觉沉哼一声,左足跟着跨出,身形斜转,左腕疾振,一
缕劲急指风,袭向红衣少女胸前要害。红衣少女身形一缩,又向右闪出,王镇海
这一指又落了空。这下可把王镇海激怒了,一张铜盆似的脸上,气得铁青,沉喝
道:「女娃儿,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老夫施展辣手了。」
这也难怪,他身为丐帮传功堂堂主,整个丐帮弟子的武功,都是他一手调教
出来的,如今他亲自出手,一连两招,连一个小女孩衣角都没碰到,传出江湖,
他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去?只见他喝声出口,身形陡的一仰,全身骨节发出连珠
一般暴响,双臂一展,两只蒲扇般的手掌呼的一声,推出一股如山狂飚,骤然汹
涌过来。
红衣少女一见来势凶猛,急急又向一旁闪出。王镇海喉头发出一声沉嘿,左
手五指箕张,追击而至,抓向她胸口。红衣少女心头一慌,急忙向后跃退,一股
尖锥般的劲气,从她肩头掠过,觉得隐隐生痛,心头又惊又气,尖声道:「你这
老不羞,死不要脸,我可不是怕你 ……」在她叫骂之时,王镇海已经连续又发
了三抓,每一记都间不容发的被红衣少女在惊险中避过。
要说到武功修为,红衣少女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自不能与丐帮传功长老王
镇海相比,她只不过仗着身子灵活,忽左忽右的小巧功夫闪避罢了。哪知就在红
衣少女连遇险招之际,王镇海眼看快要得手,忽地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砰
然一声震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往地上倒了下去。这一下直看得柯长泰、连
三省、宋仁民三人猛吃一惊。
柯长泰厉喝道:「女娃儿,你如何伤了王长老?」右手呼的拍出一掌,掌风
席卷,盛是凌厉,把红衣少女逼得斜闪出去。
宋仁民立即趁机抢出,把王镇海从地上扶起,只见他双目紧闭,人已昏迷不
醒。宋仁民是丐帮执法堂主,见多识广,一看即知王长老是中了对方迷药,心中
不觉大怒,嘿然道:「小丫头,你居然到丐帮来使用下五门的迷香。」
红衣少女讶然道:「谁使迷香来了?哦,他还是你们丐帮的长老?哼,一个
丐帮长老,出手这等下流无耻。」
宋仁民道:「若非你使用迷香,王长老怎么会昏迷不醒的?」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那是因为我衣上薰过百花香精,香气很浓,他多闻了
几口,香昏了头呀,这怪得了谁?」
连三省听得心头蓦然一动,问道:「二位姑娘,可是百花帮门下?」江湖上
传说,百花帮的人,衣袖上都薰过一种特制的香料,在和敌人动手之际,举手投
足,浓香扑鼻,你只要多闻几下,就会被香气昏迷过去。
只是百花帮在江湖上绝迹已有二十余年之久了,怎会在金陵出现呢?他目光
凝注着两人,心中甚觉困惑,暗忖道:「她们会不会和金章令主是一起的呢?」
绿衣姑娘显然不愿抖露了她们的身份,不待红衣少女答话,急忙叫道:「五
妹,咱们走。」
柯长泰长老大喝一声道:「你们还想走么?」身形一闪,拦住了去路。
红衣少女道:「梅姐姐,这人横得很呢。」
绿衣姑娘冷冷的道:「不用理他。」长袖一挥,从她袖中飞出一点黑影,朝
门口投去。
天风通常都是从小天井吹下来,再从门口灌进屋子,不论你吹什么风,这定
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绿衣姑娘这长袖一挥,门口就涌进来一团浓烟。浓烟当然
是风吹进来的,但没有人知道这团浓烟的来处。烟不但浓,浓得就像一团黑雾,
而且扩展得极快,眨眼之间,几乎已把整个柴房,掩没了一半。
烟浓了,当然会呛鼻,但这股浓烟之中,却含着浓馥的花香。这不是说浓烟
有了花香,就不呛鼻,相反的,因为有了芬芳的花香,更觉得刺鼻呛喉,还会使
人被烟气薰得流泪。站在门口不远的绿衣姑娘、红衣少女,早就被浓烟掩没了影
子,连捆绑在椅子上的凌江涛和范子云,也一齐被卷了进去。就因为浓烟扩展极
速,根本不容你思考,对面明明站着丐帮的四大长老,都来不及出手抢救。
连三省沉喝一声道:「柯兄、宋兄速退,这烟气只怕有古怪。」口中喝着,
左手抓起王镇海,右手一记劈空掌,凌空劈出,人却迅疾往后跃退,但因出口门
户已被浓烟封住,他只好往室内掠退。
柯长泰,宋仁民看出情形不对,何况方才以传功长老王镇海的功力,只是闻
到了对方衣襟上的一点香气,就昏迷过去,对这两个女子,早已存了戒心。这时
眼看黑烟来势迅速,烟气中又含浓冽的花香,自然更不敢大意,各自摒住呼吸,
徐徐地后退,双手齐挥,发出强猛的掌风,横扫过去。
试想丐帮这三位长老功力何等深厚?此刻联手发掌,罡风如潮,威力之强,
有如突发的龙卷风一般。照理以三人的力道,足可把这团浓烟扫荡开去,或是推
出门外,哪知这团浓烟,竟似挂在屋中的一片黑纱,任你掌风何等凌厉,横扫直
劈,只能把它震撼波动,无法把它震散。
每一道掌风,撞进彤云般浓烟之中,就如泥牛入海,不见动静。就因为浓烟
经掌风震撼波动,反而扩展得更快,三人缓缓后退,已经退到墙角,再无退路。
浓烟、烈香,任你摒住呼吸,一样薰得眼泪直流,睁不开眼采,同时头脑也
胀痛欲裂。
柯长泰眼看自己三人被浓烟逼入墙角,退无可退,只得挥手一掌,拍在砖墙
上,把墙壁震坍,一阵哗啦巨响,三人才算破壁而出,各自长长的呼了口气。这
一阵折腾,室中浓烟,也随着渐渐淡了下来。等到烟气缓慢的消失,那两个百花
帮的女子已经没了影子,连丐帮重犯凌江涛、范子云二人,也同样不知去向了。
柯长泰浓眉连扬,怒笑道:「这两个妖女,竟然敢和丐帮作对,宋长老,你
立即给我通令丐帮各地分舵,查缉这两个妖女下落,务必追回弑师逆徒,按帮规
处置,若有反抗行为,一律格杀勿论。」
连三省一摆手道:「柯兄听兄弟一言。」
柯长泰道:「连长老,到了此时,你还要庇护逆徒么?」
连三省道:「这件事牵连到百花帮,本帮弟子,能是她们对手么?柯兄这道
命令传达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葬送性命,这对丐帮来说,岂非造成一个重大的
损失?」
柯长泰道:「依你之见呢?」
连三省道:「依兄弟之见,百花帮既然是重出江湖,她们总有个头儿,百花
帮门下劫持丐帮弑师重犯,她们总有个说头,对江湖道义而言,是她们先犯了江
湖忌讳,最好先礼后兵,免伤双方和气,自为上策。」
柯长泰哼道:「连长老能见到她们头儿么?」
连三省道:「此时不宜操之过急,柯兄不妨把这件事交给兄弟来办。」
「好吧。」柯长泰点头道:「目前黄山大会会期已近,兄弟正要赶去华山,
这件事就交给连兄处理,不过咱们丐帮丢了人,也不宜过份示弱,连兄也该有个
计较,看看需要多少时间?过了期限,咱们就和百花帮公开挑战,理屈在彼,咱
们也不用和她们客气了。」
连三省道:「那就给兄弟一个月期限好了,能和她们和解,自是最好,到时
盟主已经选出来了,也不妨请盟主主持公道。」
柯长泰道:「那就这么办。」
夜雾深沉,山影迷离。雾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看不到人,却可以听
到人声。那是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催道:「你们还不快走?」声音又脆又甜,
一半儿埋怨,一半儿娇嗔。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粗声道:「你们到底是谁?要在下到哪里去?」
那娇脆声音道:「你不要管,只要走得快点就行。」
那男子声音发怒道:「我不走,你们这不是救我,是在害我,在下这一走,
沉冤就永远莫辨了。」
那娇脆女子声音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哼,不走,再要不走,今晚那
几个又臭又老的化子,就要把你大卸八块了,沉冤莫白,你跟阎王呼冤去?」
另一个较为清朗的男子声音接口道:「凌兄,这位姑娘说的不错,留得青山
在,不怕没柴烧。对方是处心积虑的设下阴谋,岂能容你轻易洗清嫌疑?」原来
他们正是被绿衣姑娘、红衣少女从丐帮中劫出来的凌江涛和范子云。绿衣姑娘不
大喜欢说话,这又娇又脆的声音,正是那个红衣少女。
凌江涛沉思一会道:「二位姑娘相救之情,在下十分感激,我决心留下来,
暗中查清事件的真相,范兄弟,害你受了无妄之灾,真是非常对不起。」
范子云道:「这是他们处心积虑的设下陷阱,兄弟也是不小心,才中了他们
的奸计,怎能怪你?」
凌江涛道:「范兄弟,你跟二位姑娘走吧。」
范子云道:「凌兄,你留下来很不安全,如果被他们发现……」
凌江涛道:「在下会小心的,兄弟在帮中有不少知心兄弟,我不相信所有的
人都被他们掌握了,你们赶紧走吧,我也该走了。」说着又向两位姑娘一拱手,
很快隐入黑暗中。
范子云回过身来,对二女道:「今晚真要多谢二位姑娘,只是这一来,丐帮
岂肯甘休?」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管他呢,这批臭叫化,没有一个好的,他们自己窝里
反,硬往人家的头上栽赃,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绿衣姑娘道:「五妹,不要说了,这里离金陵还很近,今晚要是没有雾,丐
帮的人早就赶上来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红衣少女笑着对范子云道:「走吧。」说话时,伸过一只又滑又软的柔荑,
一把拉着范子云的手就跑,绿衣姑娘跟着两人身后。
三人奔行了一会,大雾迷漫,范子云渐渐闻到了一股花香,觉得精神十分舒
畅,越跑向前,花香越是浓冽芬芳。先前他还以为是红衣姑娘身上的香气,因为
她身上本来就有浓馥的花香,但渐渐感到不对,红衣姑娘拉着自己奔行,如果从
她身上发出来的,就该只有前面传过来才闻得到,但这股花香;却是弥漫在空气
之中,到处都有,心中觉得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好
像花香得很。」
绿衣姑娘一怔,忽然脚下一停,举头朝四周嗅了嗅,低声朝二人道:「快别
作声,我们走错路了,赶紧离开才好。」
范子云不解地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红衣姑娘忙道:「别问了,快走……」她急急拉着凌江涛回头就走,听她说
话的口气,似有惊惶之意。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忖道:「方才她们两人闯入本帮重地山神庙,她神色
镇静,好似丝毫没有把四位长老放在眼里,如今闻到花香,却如此惶恐,宁非奇
事?」
心中想着,脚下自然跟着她奔去。月黑雾浓,根本就不辨山径。两人奔行了
一阵,但觉山路愈来愈是崎岖,乱石成堆,忽高忽低,甚是难行。
红衣姑娘本来喜欢说话,但这时也顾不得说了,一言不发,手牵着手,走得
更为急促。绿衣姑娘本来话就少,此刻更不会说话,只是跟着两人身后跑。这一
阵工夫,算来最少也奔了一、二十里路,但在奔行之间,范子云鼻中,又闻到了
方才闻到的一股花香,浓冽的香气,好像到处飘浮着一般,心中感到奇怪,正待
开口。
红衣少女突然停了下来:「怎么搅的,今晚真是活见鬼了,这地方我们已经
走过三次了。」
范子云闻言忘四周一看,惊咦道:「是啊,我们怎么又回到原地方来了,这
片山林大概是圆形的。」
绿衣姑娘听得大急,急忙叫道:「五妹,你不准乱说。」接着道:「你难道
忘了,师傅曾经说过,金陵郊外,隐居着一位本门的前辈,不准我们惊动她老人
家的清修么?」
「啊……」红衣少女只啊了半声,就噤若寒蝉,这时如果没有浓雾,她那红
馥馥的粉脸,早就煞白了。
范子云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了?」红衣少女用手指竖在她樱唇中间,
低低的「嘘」了一声。
绿衣姑娘悄声道:「我们快走。」没再说话,一个人领头,当先朝前走去。
夜雾低沉,眼前是一片黝黑,对面不见人影,自然无法辨认路径,但他们由
绿衣姑娘为首,一行三人,走得十分小心,步步为营,处处留意认定一个方向,
摸索着行进。这样走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范子云觉得四周空气中,一直飘浮着
花香。这等于说自己三人,走了半天,依然还是没有走出绿衣姑娘口中所说她们
百花帮一位前辈隐居的范围了。
「莫非这人在他隐居的山林周围,布置了八阵图一类阵势,自己三个误闯进
来,被困在阵中了?」心中想着,不由得脚下一停,说道:「二位姑娘,咱们不
用走了。」
红衣少女道:「为什么?」
范子云道:「我想咱们已经被困住了,就算再奔上一天一夜,也只是在这块
土地上打转,休想走得出去了。」
红衣少女失声道:「这么说,我们真的闯到献花崖来了,梅姐姐,这该怎办
呢?」她话声带着颤抖,快要哭出来了。按献花崖与牛首山,在金陵郊南二十五
里,相传谓牛首宜春,栖霞宜秋,因献花、牛首二山,入春万花绚彩,极江南春
山之妍,献花岩上有六观亭、观云亭、芙蓉阁、翠微房诸胜。
绿衣姑娘柔声道:「五妹,急也没用,我们又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待会儿见
了师伯,她老人家明察秋毫,自然不会为难我们后辈的了。」她虽在安慰红衣少
女,但口气之中,依然带着极度惶恐。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人不知是谁,竟使她们姐妹对她这般怕法?」
红衣少女道:「他怎么办呢?」
绿衣姑娘道:「他是外人,并不知道师伯她老人家订下的规矩,师伯自然不
会和他计较的了。」一面又低低的道:「范少侠,待会到了谷中,不论遇上什么
事,都要忍耐,就算受委屈,也不可出言顶撞,千万要记住了。」
范子云道:「那是为什么呢?难道这里主人,不讲理的么?咱为夜雾所迷,
迷失了方向,才误闯进来,他在山林间布设阵势,该派人把我们领出去才对。」
红衣少女急得伸手掩住他的嘴唇,轻声道:「范少侠,你不可说了……」话
声未落,突听头顶上有人冷哼了一声。这声冷哼,声音不大,但极为震耳,既似
发自头顶,又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使人捉摸不定。
绿衣姑娘、红衣少女听得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齐
声道:「弟子为夜雾迷失方向,误入禁地,务请师伯垂谅恕罪。」
范子云心中暗道:「难道自己等人,在这里说话,这人住在山谷中,都可以
听得到不成?」
只听一个冰冷而娇美的声音说道:「花真真也来了么?」这人分明还在很远
的地方,但却如面对面说话一般。
绿衣姑娘赶紧躬身答道:「回师伯,家师并没有来,弟子和师妹实在是因夜
雾迷途,才误闯师伯禁地的。」
那冰冷而娇美的声音又哼了一声,才道:「不用说了,你们可到芙蓉阁来见
我。」
绿衣姑娘慌忙躬身道:「弟子敬遵法旨。」那声音寂然不可再闻,绿衣姑娘
才敢直起身来。
红衣少女道:「梅姐姐,芙蓉阁在哪里呢?」
绿衣姑娘道:「我也不知道啊,但师伯她老人家既然说了,我们自可找寻得
到……」话声甫落,忽见前面不远,在一片黑蒙蒙的浓雾中,出现了一盏红灯,
冉冉而行。
红衣少女惊喜的道:「梅姐姐,快瞧,那盏红灯。」
绿衣姑娘道「我们快走,那是师伯派人来给我们引路的。」一面回过身朝范
子云低低的道:「少侠请跟在愚姐妹身后,一同到芙蓉阁去,方才我说的话,务
必牢记在心。」说完,伸手拉着红衣少女,当先行去。
范子云跟着二女身后,一同行去。前面那盏红灯,忽高忽低,像贴地低飞,
走得极快。后面三人因身在浓雾之中,不敢落后,也只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但觉地势逐渐往上,花香也愈来愈浓,只是在霏霏浓雾之中奔行,看不清四周景
物。
不多一会,前面红灯渐渐暗了下来,朦胧可以看到前面矗立着一座楼宇,红
灯就在楼宇前停住。由绿衣姑娘为首,三人急步奔近,才看清那盏红灯是由一个
十三四岁的花衣少女执在手里。她此刻已经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
量着三人,才道:「你们进去吧。」口气十分冷漠。
绿衣姑娘低低说了声:「多谢。」
范子云站在后面,听得出她连说话都带着颤声,似是害怕见她的师伯,心中
暗暗忖道:「不知她这师伯,有何可怕,竟使她们怕得这般厉害。」心中想着,
已经随着她们跨上石阶。阶上是一排朱红雕栏的长廊,廊前站着一名青衣佩剑使
女,冷冷的道:「你们随我来。」
转身循着长廊,朝左走去。长廊尽头,是一道圆洞门,进入圆门,又是一条
长长的曲槛,这里每隔丈许,就悬挂着一盏穴角宫灯,照得如同白昼。那青衣使
女脚下走得极快,曲槛尽头,折而向右,已进入另一进院落,迎面三间屋宇,湘
帘低垂,寂无人声;青衣使女趋近帘前,躬着身道:「启禀主人,三名百花帮的
门人带到。」「带到」,这两个字有多难听。
只听帘内响起刚才那个冰冷而又娇美的声音,说道:「把她们带进来。」青
衣使女应了声「是」,转身冷冷道:「你们随我进去。」一手掀帘,走了进去。
绿衣姑娘不敢多言,跟着她身后大家鱼贯而入。
这是一间敞轩,但如今夜色已深,四周都已下了紫绒帘幕,四角悬挂着四盏
宫灯,灯光就显得十分柔和。正中间一张锦榻上,端坐着一个银发披肩的宫装美
妇。这美妇如以她一头银发来说,就该有七八十岁了,但如论她面貌,却又脸如
桃花,眼若秋水,眉眼盈盈,美而且艳,就像只有十七八岁了。
宫装美妇身后,一排伺立着三名青衣佩剑使女,年纪都不大,却个个都面含
冰霜,有着凛不可犯的神色,连同那带路的青衣女子,正好是四名。绿衣姑娘和
红衣少女进入室中,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莲步细碎,急急的走上几步,就朝银发
美妇面前,双双跪拜下去,口中说道:「百花门下弟子冷梅萼、艾红桃,叩见师
伯。」原来那绿衣姑娘叫做冷梅萼,红衣少女叫做艾红桃,百花帮的弟子,敢情
都以花为名。
她们跪下了磕头,范子云却昂然而立,并未跟着跪拜下去。银发美妇目光一
抬,朝他望来,口中冷冷的道:「你见到了我,怎不跪下?」范子云和她目光一
对,不觉震颤了一下。
范子云朝上抱拳一礼,说道:「在下并非百花帮门下,适才因雾误闯宝地,
还望夫人恕罪……」
「放肆。」那带他们进来的青衣使女这时还站在一旁,听他口称「夫人」,
立即冷叱一声喝道:「见到主人,要称仙子。」
范子云怔得一怔,再次抱拳道:「在下不知称呼,仙子多多恕罪。」
银发美妇轻哼一声道:「你是何人门下?」
范子云一抱拳道:「在下范子云,没有门派。」
银发美妇看了他腰间佩的青霓剑一眼,问道:「那么你师傅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家师屈一怪。」
银发美妇微哂道:「我没听说过。」
范子云看她似有轻视师傅之意,心中不觉有气,朗声道:「家师淡泊名利,
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仙子自然没听说过,其实在下也没听说过仙子的大名。」
银发美妇脸色微微一变。
站在一旁的青衣使女叱道:「你敢对主人如此放肆,大概活得不耐烦了。」
范子云回头望了青衣使女一眼,淡淡笑道:「在下和仙子说话,姑娘这般大
声叱喝,又岂是待客之道?」
青衣使女气得脸色铁青,一手按着剑柄,厉声道:「你……」
银发美妇朝她摆了摆手,才抬目朝范子云道:「你的胆子不小。」
范子云道:「仙子夸奖,在下初入江湖,孤陋寡闻,虽不知仙子来历,但自
从进入芙蓉阁,就觉得仙子气势非凡,定非常人,想必是武林前辈,仙子通达情
理,在下坦率而言,谅来不致有开罪之处,心中自无所惧了。」
银发美妇颜色稍霁,颔首道:「你很会说话。」那冷梅萼、艾红桃二人跪在
地上,银发美妇没有叫她们起来,她们自然不敢站起,此时听到两人说话不禁暗
暗惊出一身冷汗,颤抖俯伏,连头都不敢稍抬。
银发美妇直到此时,才朝二女轻哼一声道:「你们师傅可曾对你们说过我这
里的规矩?」
冷梅萼道:「家师时常对弟子提起,师伯是家师嫡亲的胞姊,也是本门唯一
尊长……」
「胡说。」银发美妇叱道:「你师傅眼里还有我这胞姊?我要你说的是我这
的规矩,凡是百花帮的门人,擅闯我献花崖者,该当如何?」她说话口气虽冷,
声音却是十分娇美,但这几句话,越说到后面,口气却越来越严厉了。
冷梅萼俯伏地上,颤声道:「百花门人擅闯献花崖者,废去一身武功……」
「你知道就好。」银发美妇又道:「勾引外人,擅入献花崖呢?」
冷梅萼道:「刖去双足。」
银发美妇哼道:「今晚你们是不是犯了这两条?」
冷梅萼连连叩头道:「师伯开恩,弟子方才在山下时,已向师伯禀报过了,
弟子姐妹和范少侠,是因夜雾迷途,才误闯禁地的……」
「我不管这些。」银发美妇冷冷的道:「何况这规矩原是你们师傅定的,你
们用不着怨我。」说到这里,朝身后使女冷然喝道:「你们把她们姐妹两个押下
去,按律行事。」
站在银发美妇身后的两名青衣使女躬身领命,大步走出,冷声道:「你们两
个还不站起来,随我们出去。」
艾红桃哭声道:「师伯开恩……」
银发美妇叱道:「拖出去。」
范子云眼看她说话行事,都不近情理,尤其不管如何,自己是她们姐妹从丐
帮救出来的,若不是为了救人,她们就不会夜闯献花崖禁地了。一时不觉义愤填
膺,忍不住道:「且慢。」
银发美妇沉哼一声道:「你敢阻拦我行事么?」
范子云道:「此事因在下而起,在下想请仙子听我一言。」
银发美妇道:「你说。」
范子云道:「这二位姑娘和在下,其实并非素识,只因激于一时义愤,才加
援手,把在下从丐帮中救出,因时在黑夜,又值浓雾,不辨方向,以致误闯仙子
禁地,若非为了救人,二位姑娘就不致在黑夜误闯入仙子的禁地来了,仙子是二
位姑娘同门长辈……」
「住口。」银发美妇道:「我和她们师傅,情义已绝,别再提同门二字。」
范子云听得一呆,他不知她和她胞妹之间,有什么恩怨,依然接口道:「就
算仙子不提同门二字,这二位姑娘,并非有心擅闯仙子禁地,一个练武的人,若
是被废去了一身武功,已是痛苦之事,如果再刖去双足,岂非更是生不如死,因
此在下斗胆,想请仙子网开一面,放了她们,不但二位姑娘会一辈子感戴仙子大
德,就是在下也同样的感恩不尽。」
银发美妇冷冷一笑道:「你这是替她们说情?」
范子云拱手道:「在下只是恳求仙子法外施恩。」
银发美妇浓哼一声,才接着道:「我只是先处置百花门人,你擅入献花崖,
我一样要按律处罚。」
范子云道:「献花崖金陵名胜,难道没有游人进入么?」
银发美妇道:「除了我住的这座院子,献花崖并不禁止游人观赏,但武林中
人,身佩兵刃而来,就得依我规矩行事。」
范子云道:「在下想听听仙子订的规矩如何?」
银发美妇目光一掠两人,微哂道:「就凭你……好吧,扫花,你告诉他。」
那叫扫花的使女是站在她身后左首的一个,躬身道:「小婢遵命。」她俏生
生走到前面,面色冷落的道:「你听着。」
范子云看她年纪不大,却故意学一副冷漠口气,冷然道:「在下是在听。」
那扫花哼一声,才道:「武林中人,身佩兵刃,擅入献花崖者,废去武功,
逐出献花崖,如系出事前并不知情者,可酌情减免,只要能接下本崖四大侍女中
任何一人三招者,可免废去武功,但须在本崖服役一月,满期可获释放,接下五
招者,免服劳役,可任其自去,你们自己衡量衡量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
扫花看了他一眼,绷着的脸稍霁,说道:「你要问什么?」
范子云道:「姑娘说的是来人接下四人侍女中任一位的三招、五招了,但若
是四大侍者接不下来人三招、五招呢,又当如何?」
扫花听得脸色倏地一沉,冷哼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口发狂言?」
银发美妇道:「她们四个若接不下你三招五招,这两个丫头,任你带走。」
范子云道:「仙子此话当真?」
银发美妇道:「我言出如山,岂会反悔?」
范子云道:「那好,仙子就请四大侍者出来吧。」
扫花冷笑道:「你少卖狂,先接下我五招再说不迟。」
范子云道:「好吧,那请姑娘发招。」一面朝扫花拱拱手道:「姑娘请。」
这时冷梅萼、艾红桃早已站了起来,退立—边,看着范子云侃侃而言,居然
说出要师伯门下四个侍女一齐上的话,心中不禁暗暗着急。两女都是亦忧亦喜,
一双翦水双瞳,脉脉含情的盯着范子云,一副欲语还休模样。
扫花本来看范子云文质彬彬,像个读书相公,还有几分好感,这会因他口发
狂言,心头不禁有气,寒着脸道:「你小心了?」
范子云含笑道:「姑娘只管发招。」他话声未落,扫花已然抢到面前,双手
突发,纤秀的十根玉指,腥红指甲,箕张如钩,一扣右腕,一抓左肩,快如电光
石火,一闪而至。
艾红桃忍不住啊一声道:「小心。」
范子云心里有数,自己以前和伏虎丐连老哥交手,每当不敌之际,只要使出
「迥身八掌」中的任何一记,就能化险为夷,把老哥哥逼退,如今对付这四个侍
女,只要使出这八掌来,准可获胜。心中有了成竹,故而并不介意,听到艾红桃
的叫声,他连看也没看扫花一眼,故意回过头去,朝艾红桃「哦」了一声。其实
在他回头之际,右手早已斜挥而出。
「迥身八掌」,顾名思义,每一记都必须藉旋身之际,才能发掌的了。这真
是说时迟,那时快,扫花双手齐发,原本想要范子云吃些苦头,此时眼看范子云
还要回过头去和艾红桃答话,心中更觉有气,手爪疾落,眼看就要抓上。
哪知一股旋风突然从旁卷来,她根本没看清楚范子云如何出手,但觉身子一
震,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得再也站不住脚,一个人像被龙卷风吹起,一下摔出
八九尺远,还站不住,又登登的往后退了四五步,全身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下直看得银发美妇耸然动容,其他三个侍女都变了脸色,冷梅萼、艾红桃
喜上眉梢。其实范子云自小把这八掌练得纯熟无比,内力也收发自如,他在这一
掌上,因对方只是一个年轻女子,故而只用了两三成力道而已。
要知银发美妇身边这四个侍女,都是自幼就来到献花崖,由她一手调教出来
的武功,名虽主仆,谊实师徒。以她们一身所学,在江湖上,也足可以算得上一
把高手,哪知竟然被范子云后发制人,一下就震飞出去,焉得不使银发美妇暗暗
吃惊。
扫花站住身形,又突然双足一点,人如蛱蝴扑花,翩然飞了回来,依旧落到
范子云的面前,粉脸铁青,冷冷的道:「这不过第一招而已,你未必算胜了。」
范子云依然脸含笑容,说道:「姑娘应该明白一件事。」
扫花道:「我明白什么?」
范子云道:「在下在仙子面前,不愿伤人,姑娘应该清楚,凭姑娘一人,决
非在下对手。」
扫花气得要哭,厉声道:「我至少要试你三招,我要在两招之内,教你不得
好死。」姑娘家一生了气,就口不择言,不,出手也不择手段了。
但她话声甫出,双手十指突然舒展如兰,右手腥红指甲直抓前鞠「幽门」,
左招一晃,幻起一片爪影,好像抓向咽喉,但手掌却在电光石火间,一翻而上,
两枚尖锐的指爪,已突袭范子云双目。这一下若是被她抓中,两个瞳仁非被她尖
利的指甲刺破不可,当真狠毒已极。
范子云连经大敌,对敌经验多了,自然熟能生巧,没待扫花欺近,早已一个
旋身,右手及时挥出。他依然只用了三成力道,但这会他一掌拍在扫花的肩头,
出手虽轻,扫花可受不了,口中闷哼一声,一个筋斗往前直摔出去。
还算是范子云手下留情,拍中她肩头之际,又减去了一成力道。总算她武功
不弱,往前摔出去的时候,就势翻了一个筋斗,消卸了掌力,冲出去七八尺远,
就足跟用力,从地上翻了起来。她打从练武以来,从未有过今晚这般挫败,这份
羞辱,使她横上了心,口中厉叱一声,双手作势,正待扑起。
银发美妇适时喝道:「扫花,住手。」
扫花正待扑起的人闻声住势,双手迅疾垂下,抬头道:「小婢还有一招。」
银发美妇道:「他说得不错,你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她回头朝其他三
个青衣使女说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去,接他几招。」
三个青衣侍女一个站在她身后,两个本是走过来押着冷梅萼、艾红桃下去,
如今就站在冷艾二人身边,听到银发美女的吩咐,躬身应「是」,一起朝范子云
围了上去。
艾红桃没想到范子云竟有这般高强身手,喜得情不自禁的挑眉毛,眨眼睛,
翘起红菱般小嘴,露出一口又白又细的牙齿,似喜似忧,伸手挽住了冷梅萼的臂
膀,低低的道:「梅姐姐,你看他会不会……」
冷梅萼对这位师伯,深惧戒心,急忙用肘轻轻碰了她一下,悄声:「五妹,
在师伯面前,不可失礼。」
四个青衣侍女在掠出之时,就已采取了合围之势,各自站住了一个方位,只
要看她们这一情形,就算没有对敌经验,也可以看得出她们是久经演练,熟谙阵
势,精于合搏之术的了。范子云你说他有经验吧,他却是个刚刚出道的雏儿。
人家明明布成了「四象阵势」,把他围在中间,只待有人发出口令,立可从
四周向中央齐集攻到。他不但没有丝毫戒备,却向四位姑娘连连抱拳,作着罗圈
揖,陪笑招呼道:「四位姑 娘多多指教,多多担待……」
四个侍女中领头的正是扫花,她两番被范子云发掌震出,心头怀恨已深,此
时看他正在转着圈说话,更不打话,忽然撮唇发出一个轻快的口哨。这声口哨,
正是她们发动攻势的暗号,四个侍女同时发难,四条青影疾然扑起,粉爪绣腿,
每人觑定范子云一两处大穴下手,集中攻到。
这一下当真动作如一,快速到无以复加。但范子云其实早就有了准备,他可
不是书呆子,人家从四方掠近,围住了他,就要出手,他还打着罗圈揖,跟你们
一个个的招呼。
要知他这番做作,原是诱敌之计,因为师傅传他的「迥身八掌」中,有一记
掌法,正是对付四面都有敌人用的,要使用这一记掌法,必须人随掌发,旋身横
扫,那么他这向四人作着罗圈揖,正是最好的准备,以逸待劳了。
就在四条青影堪堪扑起,范子云抱拳打拱的双手,倏然一分,右手化掌,随
着身子一个飞旋,横扫出去。这一下几乎是和四女同时发动,他右掌堪堪扫出,
围着身子而起,旋风由内向外横展,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气流,朝外推出。四个侍
女还未扑近范子云身子,四条人影已被旋风吹得凌空飞摔出去。
端坐在锦榻上的银发美妇目中异采飞闪,倏地站起身来,冷喝:「住手。」
四个侍女第一招上,就被人家震出七八尺外,一个个花容失色,站停身子,
目光之中,流露出惊惶之色,望着银发美妇,由扫花领头,一齐屈膝,颤声道:
「小婢该死……」
银发美妇一摆手道:「没你们的事,退下去。」四女应了一声「是」,迅快
退开,依然回到银发美妇的身后站定。
范子云眼看四女第一招上失利,就对银发美妇如此害怕,可见她平日御下是
如何严厉了,心中不觉有些不忍,朝四女拱拱手说道:「四位姑娘,恕在下孟浪
了。」
银发美妇一双美目盯住着范子云,一眨不眨的看了半晌;才点点头道:「你
叫范什么?」
范子云躬身道:「在下范子云。」
银发美妇平静的问道:「你爹可是叫范大成?」
范子云道:「是的,仙子认识家父么?」
「岂止认识?」银发美妇似笑非笑,轻哼一声道:「你使的『旋风掌』,是
你爹教你的?」
「旋风掌?」范子云愕然道:「不对,在下刚才使的是「迥身八掌」,乃是
家师所授。」
银发美妇道:「你爹呢?」
范子云道:「家父离家已十年,至今尚无消息,在下就是寻找家父来的。」
银发美妇脸色一变,嘿然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范子云听得心中一动,急急问道:「仙子可是知道家父的下落么?」
银发美妇目闪厉芒,阴笑一声道:「八九不离十,我猜得大概也不会离谱太
远了。」
「真的。」范子云大喜过望,急忙朝她作了个长揖,说道:「仙子可否赐告
家父下落,在下感激不尽。」
「天底下除了我,只怕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爹的下落了。」银发美妇忽然格格
笑道:「我自然要告诉你,而且我还要亲自带你去,找那无耻的贱人,把你爹救
出来。」
范子云只觉她笑声尖锐刺耳,好像隐藏着说不出的怨毒,心头微生凛惕,问
道:「仙子是说家父被人关起来了?」
银发美妇恨恨的道:「那是脂粉狱,也许你爹把它当作温柔乡呢。」
范子云听出来了,好像爹是被一个女子迷住了,但他从小听娘、听老管家说
过,爹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老人家决不会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娘,
抛弃了自己连家都不顾的人,心中觉得非替爹辩白不可,这就抗声道:「不,家
父不是那种人?」
银发美妇又是一阵格格大笑,笑声更是凄厉尖锐,冷峭的道:「范子云,你
以为你爹是哪一种人?他在年轻的时候,可风流得很,你知道么?你不是要找你
爹吗?我一定把他找出来就是了。」
范子云回头望望凌江涛和冷、艾二女,说道:「在下是出来找爹的,仙子能
带在下去找到爹,在下万分感激,只是去找家父之事,和这两位姑娘无关,仙子
可否先释放了她们呢?」
银发美妇截然道:「不成,我答应带你去,她们和你一起来了,自然也得一
起去,你以为我花双双会难为她们么?」她叫花双双。
花双双一挥手道:「好了,不用多说,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走,扫花,你
去吩咐她们准备车子。」扫花答应一声,躬身一礼,急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拱手道:「多谢仙子,为了在下找寻家父之事,倒教劳动仙子了。」
「为你爹?」花双双格格笑道:「我从不为人,我只是气不过那无耻贱人罢
了。」范子云只觉她忽怒、忽喜,目光也忽而深沉,忽而怨毒,使人捉摸不定,
但为了只有她知道爹的下落,也只好忍耐了。
不多一会,扫花匆匆走入,躬身道:「启禀主人,马车已在山前伺候了。」
花双双点点头道:「很好,你们分两个人押她们出去。」
艾红桃道:「师伯,你老人家要晚辈姐妹随行,晚辈姐妹敢不遵命,不用二
位姐姐押着走了。」
花双双冷笑道:「你当我要去哪里,我就是要找你们不要脸的师傅去,我不
叫人押着你们,你们不偷偷的逃出去报信。」说完,挥了挥手,两名侍女不再说
话,押着冷梅萼、艾红桃当先往外走去。
范子云听说要去找的人,就是她们师傅,百花帮的帮主,心中大为惊异,但
又不便多问。花双双眼看两名侍女押着两人走了,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回
头望望范子云,说道:「你且随我出去。」当先举步往外行去。
扫花和另一名侍女紧随在她身后,范子云只好跟在她们身后而行。山坡下果
然一字排列着四辆华丽双辔马车,漆黑的车厢,光可鉴人。车前两边,都悬挂着
两盏六角形的花灯,流苏随风飘动,看去极为壮观。每辆车前,站立一个身穿一
式青衣大褂,背上背着斗笠的彪形壮汉,神色恭敬,挺胸立正,目不斜视,他们
自然是驾车的车把式了。
花双双走近最前面一辆车,扫花和另一名侍女急忙趋前一步,掀起了车帘。
花双双跨上车厢,回头道:「叫他上来。」
扫花朝范子云道:「仙子叫你上车了。」
范子云看了后面三辆马车一眼,暗道:「这三辆车中,不知又是什么人?」
登上车厢,但觉里面相当宽敞,花双双已经居中坐定,他只好靠左边坐下。
扫花和另一名侍女待他上车以后,就紧跟着走入,在靠右一边坐下。车把式放下
车帘,不待吩咐抖缰扬鞭,催动马匹,徐徐出发。
范子云听得出来,自己这辆车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三辆也相继随着启程。双
辔马车,行驶平稳迅速,车厢宽敞舒适,一路上除得得蹄声,和辘辘轮声,并不
会感觉到有颠簸之苦。花双双早已闭上了眼睛,养神调息。扫花和另一名侍女,
可不敢打盹,好像生怕他会乘机逃走似的,目光灼灼,只是盯着范子云,不肯放
松。车厢中没人说话,自然是十分沉寂,渐渐范子云也阉上眼皮,打起盹来。
第十六章 被囚地室
车行迅速,时间也过得很快,由黑夜而白天,但车子却丝毫不停,更没在路
上打尖,车上早已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大家只是在车上吃喝。范子云虽没什么经
验,但也可以辨认得出,四辆马车似是并来经过城市镇甸,走的都是较偏僻的道
路。
这一天直到天色全黑,才在一处树林下面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也可以自由的
下车来稍作活动。这是一片荒野,除了可以看到迷蒙的山影,前不见村,后不见
舍,你根本无法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天色微明,四辆马车又继续上路,直到天黑
才停,依然是一处荒山野林之间,看景色也和昨晚差不多。
这真是一趟神秘之旅,两天下来,范子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足足驰行了三
天,这是第四天的傍晚时分,四辆车子驶近一座山麓,山麓间有一座围墙很高的
庄院。四辆车子驰到庄院前面,围墙大门忽然洞开,车子陆续驰进大门,绕向左
首一条车道。大门及时关上,左首车道尽头,两扇黑漆大门,又及时洞开,车子
依次驶入,在后院停住。
车把式迅快一跃下车,打开车门。扫花和另一名青衣使女葬花,一跃下车,
接着是花双双首先下车,然后才是范子云跟在她身后下车。但今晚范子云跨下车
门,就发现情形和往日不一样,敢情已经到地头了,因为车子已一排停在一处天
井中。
阶上点起八盏风灯,把院落照得如同白昼。阶前一排站着二十四名一身紧身
花衣,手捧长剑的女子,挺胸而立,剑光映红颜,白刃如秋霜,好像接受检阅一
般。这二十四名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左右,一个个身材苗条,高矮相同,虽是娘子
军,倒也婀娜刚健,十分威武。
另外站在一边的,则是冷梅萼、艾红桃和两名押着她们的两个青衣侍女一个
叫摘花,一个叫锄花。范子云心中暗暗哦丁一声,三天来,他从未见过另外三辆
车上,载着什么人,原来是一批娘子军。花双双也没看她们一眼,举步朝阶上走
去,范子云、冷梅萼、艾红桃和四名侍女,一齐跟着走上石阶,进入厅堂。
堂上红烛高烧,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玉箸银盏,四色干果,四式拼盘,好
像她要宴请什么贵客一般。花双双走到上首,便在中间一把椅子上落座,早有一
名使女,端着一个银盆送上。花双双伸出一双白嫩的柔荑,在水中浸了浸,另有
一名使女,立即送上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花双双接到手中,轻轻在脸颊上按了
两下,又轻轻拭着玉指,动作十分柔美,两名使女随即退下。
花双双这才眼皮一抬,朝三人嫣然一笑道:「你们一连三天,没好好的吃过
一顿了,今天到了我这扫花山庄,我该稍尽地主之谊,你们随便坐吧。」她居然
客气起来了。
冷梅萼躬身道:「师伯在上,哪有弟子坐的位子?」
花双双含笑道:「你们四个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入我扫花山庄的客人,我叫
你们坐,你们就随便坐,不许客气,不用拘束。」
冷梅萼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抬眼望望范子云,才一起入席,分左
右落座。立即有二名使女端上香茗,接着又有几名使女陆续送上酒菜。一名青衣
使女手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那扫花等四人,只是一排侍立在花双双身
后。
花双双举起酒盏,说道:「来,大家干杯。」说罢,一饮而尽。
范子云低头一看,盏中酒如琥珀,流动如胶,不知是什么酒,但主人已经干
了,只好一口喝干,但觉入口芳甜如蜜,似乎不像是酒。冷梅萼、艾红桃怵于师
伯之威,也只得一口喝了下去。花双双今晚生似换了一个人,眼看大家都已干了
杯,微微笑道:「我这是玫瑰花酿,香甜而醇,你们多喝几杯无妨。」青衣使女
又给大家银盏中斟满了酒。
范子云站起身,举杯道:「多谢仙子赐宴,在下借花献佛,敬仙子一盏。」
花双双目光漾起一片柔情,望着他,展齿一笑道:「你和你爹一样的嘴甜,
嗯,二十年来,光阴弹指,白了少女头。」她似乎有很多感触,举杯和范子云一
饮而尽。
范子云乘机道:「仙子答应找寻家父,不知几时可以找到?」
花双双诡笑道:「很快,你们已经到了我扫花山庄,不出三天,你就会看到
你爹了。」
范子云道:「如此多谢仙子。」
花双双目光一掠,说道:「你们大家吃菜。」
热菜陆续端上,不但丰盛,而且无不美味可口,有许多菜肴,范子云几乎都
叫不出名称,就是吃到口中,也不知是什么美味。冷、艾二女眼看师伯今晚兴致
很好,也稍稍减少了许多拘谨,这一顿酒菜倒是宾主尽欢。玫瑰花酿酒虽不烈,
却也使人有飘然微醺的感觉。
花双双站起身,朝扫花吩咐道:「你领他们他到前面客舍休息,锄花领她们
姐妹去后面休息好了。」扫花、锄花躬身领命,各自领着他们辞退。
花双双款步走入东厢,那是一间陈设十分精雅的起居室,摘花、葬花跟着她
走入。花双双娇慵的在中间一张花梨木坑上坐下,葬花立即送上一盏清茗,放到
几上。花双双回头道:「风四姑呢?来了没有?」
葬花恭声回道:「风姨今天下午就赶来了,正在外面候传。」
花双双道:「叫她进来。」葬花答应一声,返身走出。
不多一会,扫花、锄花相继回来,接着葬花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走
入。中年女子看到花双双,立即趋上一步,单膝一屈,请安道:「婢子风四姑,
叩见仙子。」
花双双一抬手,含笑道:「快起来吧,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见了面,还凭
地多礼。」
风四姑站起身,陪笑道:「仙子是主,婢子是奴婢,礼不可废。」
花双双道:「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风四姑应了声「是」,在下首一张椅上坐下,说道:「仙子召婢子来,不知
要问什么?」
花双双道:「你是百花帮的老人了,我听说花真真那贱人在十六年前,生过
一个女孩,现在可在百花帮中?」
风四姑道:「这个婢子不大清楚。」
花双双脸色一沉,哼道:「你还替那贱人隐瞒,难道我不是你的主子?」
「仙子息怒。」风四姑惶恐的道:「婢子怎敢欺瞒仙子?婢子……实在是不
大清楚,因为……婢子一向嘴快,早就不见容于帮主,她宠信的都是她的人,婢
子管理的只是些外务……」
花双双神色稍霁,问道:「你总听到一些?」
风四姑道:「早年听说,那女婴寄养在山外,后来就没听说过,百花帮的弟
子,都是人家的弃婴,也都托山外人家喂养,要四五岁才陆续领回来抚养,所以
婢女就弄不清楚了。」
风四姑忽然谄笑道:「有,有,婢子想起来了,还是十多年前,那女婴面貌
极像帮主,最奇怪的是胸口也有一颗朱痣,这还是她无意中才透露出来的。」
花双双笑了,笑得很阴、很毒,点点头道:「很好。」
她向扫花一招手道:「把东西拿来。」扫花答应一声,双手送上一个锦囊。
花双双取过锦囊,拉开锦绳结的袋口,随手取出一把明珠,每颗都有樱桃大
小,浑圆晶莹,这一把足有十来颗之多,她目光一抬,说道:「这十二颗明珠,
光彩还不错,是我赏给你的。」她把掌中明珠,放入锦囊之中,拉紧锦绳,随手
递了过去。
风四姑贪婪的看了锦囊一眼,堆笑道:「仙子每年都有赏赐,这么贵重的珍
珠,婢子如何敢收?」
「这算不了什么。」花双双淡淡的道:「以后我还有事要你办呢,只管拿着
好了。」
风四姑道:「婢子是仙子的人,仙子有什么事,只要吩咐一声,婢子敢不效
命,仙子重赏,婢子那就叩赏了。」双手接过锦囊,赶紧揣入怀里。
花双双道:「你到这里来,贱人不知道吧?」
风四姑陪笑道:「婢子现在是在管外务,整天都在外面,帮主自然不会知道
了。」
「好。」花双双道:「你可以回去了。」风四姑千恩万谢的起身告辞。
花双双转过身,朝锄花道:「你去把艾红桃叫来,我有话问她。」锄花答应
一声,转身走出,一会工夫领着艾红桃走入。
艾红桃急忙上前行礼道:「师伯召唤弟子。」
「嗯。」花双双两道眼神,只是盯在艾红桃的脸上打量,笑道:「坐下来,
师伯有话和你说。」
艾红桃逡巡道:「师伯有什么话,弟子站着说就好。」
花双双把她拉到身边一把椅子坐下,蔼然说道:「你师傅和师伯原是同胞姐
妹,我们也不算是外人,在师伯面前,不用这般拘谨。」艾红桃有些受宠若惊,
怯怯的应了声「是」。
花双双回头道:「你们都出去,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扫花等四人一齐躬身
退出。艾红桃不知师伯要和自己说什么,她平日是个毫无心机、天真娇憨的人,
但这回止不住心头小鹿一阵乱跳。
花双双脸含笑容,亲切的问道:「红桃,你今年几岁了?」
艾红桃道:「弟子今年十六。」
「唔。」花双双轻唔一声,文道:「是五月里生的?」
艾红桃道:「是的。」
花双职又道:「你师傅对你可好?」
艾红桃道:「师傅她老人家待弟子如同慈母一般。」
花双双冷笑问道:「对其他的人,是不是很凶?」
艾红桃道:「她老人家对每一位师姐妹都很好,一视同仁,从没有偏心。」
花双双又「唔」了一声,从几上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抬目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世?」
艾红桃道:「弟子听说过,百花帮弟子,都是各地弃婴,由本帮托山外人家
抚养,谁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你说的只是一般百花帮的弟子。」花双双浅浅一笑,又道:「但你应该例
外?」
艾红桃诧异的道:「弟子怎么会例外呢?」
花双双道:「你当真不知道自己身世?」
艾红桃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笑道:「你的生身之母,就是你师傅。」
艾红桃惊异的道:「这不可能……」
花双双目光停在她脸上,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你是花真
真的女儿了。」
「不,不会的。」艾红桃道:「那么师傅怎么从来没有和弟子说过呢?」
花双双狠毒的笑道:「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脸告诉你么?再说百花
帮帮主要嫁人也只能招赘,不能偷汉子呀。」
艾红桃惊颤的道:「师傅不是这种人,这……不会的。」
花双双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不会,她在百花宫偷汉子养面首,还会和小丫
头说么?」她不待艾红桃开口,接着道:「好,那么我问你,你胸口可是有一粒
朱痣?」
艾红桃胀红着脸,颤声道:「我……」
花双双道:「你过来给我看看。」
艾红桃羞急的道:「我……没……没……有……」
花双双冷笑一声,左手一探,一把把她拉到面前,说道:「我非看不可。」
右手「嗤」的一声,撕开她胸口衣襟。这一下艾红桃雪白的粉颈,隆起的酥
胸,全露了来,在浅凹的乳沟之间,果然有一颗鲜明的朱痣。艾红桃又羞又急,
双手掩胸,口中不觉惊叫出来。
「啪。」花双双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冷叱道:「小贱人,你叫什么?你还说
没有,你还说不是花真真生的?」
艾红桃流泪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沉一笑道:「因为生身之母花真真胸口,也有一颗朱痣,现在你明
白了么?」话声甫落,举手击了两掌,喝道:「来人。」
扫花等四人都伺立在门外,闻声走入,躬身道:「婢子在。」
花双双一指艾红桃,说道:「把她押下去。」锄花、摘花应了一声,走上前
去,押着艾红桃走了。
花双双脸上浮现出阴森的笑容,朝扫花招了招手。扫花急步趋上,花双双附
着她耳朵,低低的说了两句,扫花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范子云被招待在宾舍里,那是相当精致的一幢雅舍。花树飘香,雕栏曲槛,
十分幽静。他眼看花双双盛情相待;似无恶意,心头数日来的戒意,不觉也放宽
了下来。玫瑰花露,虽不醉人,却也有飘飘然的感觉,回到房中,就脱衣就寝。
三个晚上,都在车上打盹,自然没有睡好,这一躺下,自然就睡熟了,而且
睡得很香。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范子云在睡梦中被人推醒。通常一个练武的人,虽在
沉睡之中,也极易警觉,今晚范子云实在太困倦了,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却会毫
不察觉。但这一有人推他,他立即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这人赫然是花双双四个
侍女之首的扫花,一手持着一盏纱灯,俏立床前。
范子云急忙翻身坐起,望着她说道:「姑娘……」
扫花冷冷的道:「我是奉命来请你的,你快起来。」看来她们主人花双双果
然是个怪人,半夜三更,人家睡得好好的,却打发侍女把人叫起来。
范子云只得跨下床,披上长衫,一面问道:「姑娘可知仙子见召,有什么事
么?」
扫花脸情冷漠,背转身子,说道:「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范子云扣好衣衫,随手佩好长剑,说道:「姑娘请吧。」扫花没有说话,转
身就走。
范子云随着她走出宾舍,穿行花丛,也不知绕了几进屋宇。扫花走在前面,
跨进一道门户,那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她脚下忽然一停,转过身,从身边抽出一
方黑布,说道:「这是扫花山庄的禁地,你必须蒙上眼睛, 才能进去。」
范子云笑了笑道:「贵庄既是有此规矩,在下自当遵照规矩行事,姑娘把黑
布交给在下,自己缚上就是了。」
扫花冷冷的道:「不,要我给你缚上。」
范子云道:「好吧,那就有劳姑娘了,请给在下缚上好了。」
扫花把手中纱灯,挂在庭前柱上,一手拿着黑布,走近范子云的面前,她个
子没范子云高,口中说:「你蹲下来一点。」范子云依言蹲下,扫花拿着黑布,
往他眼上蒙好,再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她平日从未和男子接近过,这要在他脑后打结,两人身子就得靠的很近,她
鼻中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男人气息,这气息,虽淡,虽轻,但闻到她鼻子里,
就有强烈的感应,她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紊乱起来,一阵心跳、手颤,全身热烘烘
的,这个结就打不好,越打不好,心头就越乱。
范子云等了一会,问道:「姑娘打好了么?」
扫花幽幽的道:「还没有。」她本来冰冷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多了。
范子云道:「要不要我帮你结?」
扫花轻颤道:「你……你不……不要……」
她终于把结打好了,心里却想多待一会,她发现靠着他身子,自己身上会有
一股温意,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她飞红脸颊,暗暗啐了自己一声,依然装出冷
漠的声音,说道:「好了。」
范子云站起身,说道:「在下缚了黑布,该如何走呢?」
扫花取下纱灯,一手拉着他的手,说道:「我拉着你走。」她拉住他的手,
突似触了电一般,身躯不由得轻轻一颤。
范子云道:「姑娘冷得在发抖?」她的手确实在颤抖,他不知道她的心比手
颤抖得更厉害。
扫花想把话声说得冷峭一点,但因心在颤抖,声音也冷峭不起来了,幽幽的
道:「你这人,快走吧。」她拉着他走上石阶,走入堂屋,又折入另一间屋宇。
扫花脚下一停,说道:「你站着莫动。」
范子云依言站停,但闻一阵辘辘之声,好像在推动什么重物,心中暗自奇道
:「不知她在做什么?」
扫花道:「好了,你可以随我下去了。」又用手来拉。
范子云忍不住问道:「仙子见召,这是什么所在了?」
扫花答道:「你不用多问。」牵着他走了几步,身后又响起一阵辘辘之声。
扫花叮嘱道:「这是石级,你走得小心些,别一个筋斗跌下去。」范子云心
下更是狐疑,依言缓步拾级而下,好在有扫花牵着手两行,倒也不困难。这样走
了十几级,扫花忽然停住了脚步。
范子云道:「姑娘,可是到了么?」
「还没有。」扫花口中答着,人已转过身来,低声道:「在这里说话,主人
已经听不见了,你要记着,兄弟姊妹不能乱来。」
范子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
扫花幽幽的道:「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但愿你能听得懂,能牢记在心里,
这些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给主人听到了,我就是死罪,因为方才……方才我
……觉得你是好人……」
范子云奇道:「这里好像是地下室,仙子要姑娘带我来此,究是什么事?」
扫花道:「主人要你来见一个人。」
范子云心头猛然一动,暗想:「花双双答应帮我找爹来的,莫非爹被她囚禁
在这里不成?」心念这一动,急急问道:「这人是谁?」
扫花道:「你见到了自会知道。」
范子云道:「那就快些走吧。」扫花嗯了一声,伸手拉着他往下就走。
这些石级,少说也有三四十级之多,走完石级,扫花道:「你站着别动。」
接着但听铁锁开启之声,扫花朝他背后推了一把,说道:「你可以进去了,
有人等着你呢。」
范子云眼睛被蒙着黑布,冷不防被她这一推,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前冲出去了
四步之多。但闻身后砰然一声,好似有人关上了铁门,接着又是下锁之声。
范子云道:「姑娘,已经到了么?」扫花没有作声。
范子云又道:「在下可以把黑布取下来了吧?」扫花依然没有作声。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刚才自己听到铁门关闭之声,莫非她把自己
关在里面了?」
花双双行事,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前半夜盛筵款待,住在精雅韵宾舍里,下
半夜把人从被窝里叫起来,关到地室里来了。他迅快撕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举
目看去,但见眼前昏黑幽暗,果然是在地室之中。莫非爹就被她幽禁在地室里?
他急忙往里寻去,地室石壁上,点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如豆,里面屋
角放有一床,床上坐得有人,只是背着身子,灯光太暗了,只看清人影而已。他
缓缓朝床前走去,现在逐渐走近,他发觉不对,侧身坐在木床上的,竟是一个女
子,一时脚下不禁停得一停,问道:「姑娘是谁?」
那姑娘忽然转过身来,吃惊的道:「你……会是范……少侠?」声音又娇又
柔,也充满了惊喜之情,原来竟是艾红桃。这下自然是大出范子云意外之事,花
双双要自己来见的一个人,竟会是艾红桃。
她怎会一个人被关在地窖里呢?他一怔,立即说道:「艾姑娘,你……」
艾红桃自从被花双双撕开衣襟,说她是师傅「百花帮主」的女儿,被押到地
室中来。她虽不清楚师伯和师傅为什么反目的,但两人势如冰炭,她总听说过。
因此她被师伯认为是师傅的女儿,又被幽禁到地室中来,不知师伯要如何处
置自己?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害怕,双目哭得红红的,正在呼救无门的绝望之中,
乍然见到了范子云。
他又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不然她也不会和大师姐赶到山严庙去救他了。她
在这一刹那间,好似遇到了亲人,竟然忘记了自己被撕破的衣襟,也忘了范子云
只是她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她猛然扑将上去,投在他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
来。
范子云更想不到她竟会扑入自己怀里,但既然扑来了,他自然不能峻拒,他
现在稍有人世的经验,登时想到她可能受到极大的委屈,才会如此,他自然更不
能把她推开,只好张开双臂,让她偎在自己怀里。
石室中虽然幽暗,他仍可以看到云鬓散乱,脸色惨白,尤其是满眶晶莹的泪
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有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
模样,心下甚是怜惜。举手轻轻抚着她秀发,柔声道:「艾姑娘,你一定受了很
大的委屈,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的呢?快先坐下来,慢慢的说好了。」
艾红桃点点头,缓缓的离开他的怀里,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被撕开的衣
襟,袒露着酥胸。口中轻嗯一声,一张粉脸登时羞得像大红缎子一般,急忙以手
掩胸,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心头小鹿狂跳不止,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只当她惊吓过度,心下更是怜惜,慢慢的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柔声道:「艾姑娘,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冷姑娘呢?」
艾红桃依然双手掩胸,背着身子,说道:「我不知道梅姐姐是否也被关起来
了,我是师伯叫我去问话的。」
范子云问道:「仙子问你什么话呢?」
艾红桃道:「她说我是师傅的女儿,还……还撕破了我的衣襟……」
范子云明白了,她被撕破了衣襟,才不肯转过身来,接着问道:「就这样把
你关到这里来了。」
艾红桃点点头道:「是的。」
范子云道:「这仙子和令师是同胞姐妹,她们之间,究竞有什么怨仇呢?」
艾红桃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接着又幽幽的问道:「你呢?你怎么也
会被她们关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道:「谁知道?仙子叫她侍女到宾舍里把我叫起来,说要我来看一个
人,到了这里,扫花就把铁门关起来了,大概就是要在下来看姑娘的了。」
艾红桃身躯一颤,两手交叉把胸口掩得更紧,惊道:「师伯叫你来看我的,
你……你……」
范子云看她忽然畏缩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生奇怪,问道:「姑娘,你是不是
觉得冷,那就到床上休息一会,床上不是有棉被么?」
艾红桃象惊弓之鸟,一下站了起来,背着身道:「不……我……不要……」
范子云道:「姑娘这怕什么呢?」
艾红桃哭道:「师伯没安着好心,才要你来蹂躏我,羞辱我,我死也不会答
应的。」
范子云这会听懂了,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在下是这
种人么?」
艾红桃不由的转过身来,羞红着脸,脸上还挂着泪痕,喜道:「我知道你不
是这种人,也许受到胁迫,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范子云看她双手一直交叉,掩着胸口,知她衣衫已被花双双撕破,这就从身
上脱下长衫,替她披到身上,说道:「你先将就着,把在下的长衫穿起来吧。」
艾红桃感激的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你真好。」转过身穿好长衫,男子
的长衫,袖子、下摆,自然都太长了,她低头瞧瞧自己,舞着双袖,咭的笑道:
「穿了你的衣衫,我好像做戏一样了。」
范子云看着她娇憨模样,忍不住也笑起来,说道:「艾姑娘,你一夜未睡,
要不要憩一会?」
艾红桃娇红着脸,说道:「我不要,你困,你就憩一会好了。」
范子云道:「我可以坐在地上,运一会功就好,姑娘不用和我客气。」
艾红桃看看木床,赧然道:「我……」
范子云道:「姑娘应该知道,咱们身处危境,最重要的就是养好精神,所以
有休息的机会,就要把握机会,才有体力,好了,时间大概很晚了,在下要坐下
来运功了。」说罢,就在地上盘膝坐下。
艾红桃道:「你坐在地上,不会冷么?」
范子云道:「不会,在下从前跟家师练功,冬天寒夜,都要在山上大石头上
坐到天亮呢。」
艾红桃掩着口,打了个呵欠,说道:「我真有点困倦。」
范子云道:「那你快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也许有机会逃得出去,也不
一定。」
艾红桃道:「真的。」她果然和衣躺下,面向石壁,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范子云也不再说话,缓缓阖上眼皮。艾红桃轻轻转了个身,低声叫道:「我
睡不熟,你也不用练功了,我们聊聊好么?」说着翻身下床,轻悄的走到范子云
身后。
范子云没有理她,依然闭目垂帘,坐着没动。艾红桃心中暗暗好笑,他这样
子真像是老和尚,她童心未泯,平日在百花帮中,和姐妹们闹着玩惯了,这就用
手取过一绺秀发,在他耳朵里轻轻拨弄了几下。范子云刚运起一口气,突觉耳孔
奇痒难忍,只得把运起的真气,缓缓散开,急忙用手去挖耳朵。
艾红桃咭的笑道:「看你还像老和尚入定,不理人不?」
范子云睁开眼来,看到艾红桃笑吟吟的站在边上,他情窦初开,望着艾红桃
娇美欲滴的笑容,心头不禁一荡,急忙镇定了一下,说道:「姑娘快去睡吧,天
大概快要亮了呢。」
艾红桃小鸟依人般傍着他身边坐下,娇声道:「人家睡不熟嘛,我要你陪我
聊聊嘛。」
范子云道:「我们如果被关在这里,仙子不放我们出去的话,聊的时间多的
是,晚上总该好好休息一会,明天才有精神。」
艾红桃道:「师伯如果不放我们出去,这里又没有白天黑夜,睡的时间多的
是,你还怕没时间睡么?现在我睡不着,你如果坐着睡熟了,待会我要睡了,你
又正好醒来,等你要睡,我又醒,我们不是永远没人说话了么?我不管,你一定
要陪我聊。」
范子云道:「我们聊些什么呢?」
艾红桃用手托着粉腮,偏头望望范子云,说道:「范大哥,就谈你好了。」
范子云道:「在下有什么好谈的?」
「有。」艾红桃点着头,肯定的道:「你就说你小时候,做些什么,你家里
有些什么人?」
范子云拗不过她,只好随便说道:「我小时住在乡下,我时常一个人到山上
去玩,爬到树上去捉小鸟,松树上的松鼠,逃得最快,很不好捉,有一次,我看
到一只松鼠躲进一个树穴里去,我伸进手去,抓住了一条尾巴,用力把它拉了出
来,你当它是什么?那是一条花色斑烂的毒蛇……」
「啊。」艾红桃吃了一惊,不依的道:「我不喜欢蛇,你不要说这个,你说
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范子云道:「我爹出门已有十年了,家里只有家母一人了。」
艾红桃眨着眼,问道:「你没有兄弟姐妹?」
范子云道:「没有。」
艾红桃道:「那有多寂寞?嗯,你有没有和你很好很好的人?」
范子云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艾红桃轻「唉」了一声,道:「你怎么连这句话都听不懂?我是说你有没有
……很好、很好的……朋友……」
范子云道:「丐帮有一位右长老,叫做伏虎丐连三省,是我很好的朋友,我
叫他老哥哥……」
艾红桃嗔道:「谁问你这些了?」
范子云道:「那你问什么?」
艾红桃两颊飞红,幽幽的说道:「人家是问你有没有女孩子和你很好的?」
范子云被她问得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知道。」
「你骗人。」艾红桃披披嘴道:「那天在莫愁湖和你在一起的姑娘是谁?」
范子云道:「那是黄山世家的万姑娘,在下和他兄妹二人一同到金陵来的,
那天她哥哥没空,要我陪她逛莫愁湖的。」
艾红桃睁着双目,盯注在他脸上,问道:「你们是不是很要好?」
范子云道:「万姑娘叫我范大哥,我只当她妹子罢了。」
艾红桃道:「我也叫你范大哥,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妹子?」
范子云道:「只要你叫我大哥,我自然也把你当小妹看待了。」
「范大哥。」艾红桃星眸如水,仰着脸,叫了一声,接着道:「你也叫我妹
子咯。」万飞琼虽然也很娇、很美,但在娇和美之中,有着一股娇气,她没有,
她在娇态之中,另有一股憨态,女孩子娇而且憨,必然很甜。
范子云心旌不禁一荡,低低的叫着她:「妹子。」艾红桃嘤咛一声,扑入他
怀里。
范子云是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他如何禁受得起这份诱惑,他心跳加速,把她
搂在怀里,一颗头,渐渐低了下去,吻着她的秀发。她没有动,他意犹未足,差
点忍不住去吻她的樱唇。在这同时,他想起了夏家堡的紫玉,他深爱着她,她端
庄聪明,气质高雅,决不是丫头。她是第一个进入心扉的少女,不论中外古今,
初恋的恋人,是最难忘怀的。
他憬然惊觉,艾红桃对他有恩,他怜惜她,他心头突然明朗起来,轻轻的抚
着她秀发,抚着她肩头,柔声道:「小妹,你说说看,现在我们已经认了兄妹,
你心里觉得如何?」
艾红桃一颗头埋在他怀里,嗯声道:「我很高兴,范大哥,你很好……」
范子云道:「那你就该听大哥的话,快回到床上去,休息一会,也许天快亮
了,明天也许仙子会释放我们。」
艾红桃依然把头埋在他怀里,摇得像货郎鼓一般,说道:「不会的,师伯绝
不会放过我的。」
范子云道:「她如果不释放我们,我们更应该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好想
办法逃出去,好妹子,听大哥的,你去休息一会,我也要运功了。」
艾红桃缓缓直起身子,她脸上红馥馥的,眼神如水,望着他,低低道:「好
嘛。」她无可奈何的缓缓站起,噘起小嘴,回到木床上躺下。
范子云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身上没盖棉被,不禁摇摇头,只好站起身走近
床前,低头一看,她兰息轻匀,果然睡熟了,这就伸手拉过一条棉被,轻轻替她
盖上。然后回到原处盘膝坐下,缓缓纳气,澄心静虑,做起功夫来。灯光如豆,
两人这一静止下来,石室中就更幽寂,更幽暗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铁锁开启之声,传了过来。范子云一下惊醒,站
起身来,艾红桃故作不闻,转了个身,侧身而卧。只见铁门开处,走进来的是摘
花,左手提着纱灯,右手提着食盒,面情冷漠,把食盒往一张木桌上一放,回头
望望躺在木床上朝里睡的艾红桃,口中嘿然冷笑道:「你们可以吃早餐了。」
范子云道:「在下要见仙子,姑娘可否代我去禀报一声?」
摘花冷冷的道:「主人今天很忙,没工夫见你。」
范子云道:「仙子把在下和艾姑娘幽囚在地室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摘花道:「等你见到主人,自己去问她吧。」说完,转身欲走,忽然冷冷的
看了范子云一眼,问道:「昨晚扫花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呀。」
「没有?」摘花冷笑一声道:「没和你说什么,她会被主人割去了舌头?」
范子云吃惊道:「什么,扫花姑娘被仙子割去了舌头,这为什么」
摘花恨声道:「都是你惹的祸。」
话声一落,转身自去,接着又关上了铁门。
范子云望着她关上铁门,口中轻「唉」一声道:「为了一句话,竟然连跟她
多年的侍女,都下得了手,这人当真残忍得很。」
艾红桃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范大哥,那扫花究竟和你说了一句
什么话?」
范子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句普通话罢了。」
艾红桃一双发亮的眸子,只是盯着他,追问道:「她一定和你说了什么悄悄
话,你快告诉我。」
范子云道:「她说,兄弟姐妹不能乱来。」
「乱来?」艾红桃偏着头问道:「什么叫做乱来?」她虽然长了十六岁了,
但平日在百花帮中,只有和姐妹们在一起,从未接触过男孩子,对男女间的事,
自是全然不知。
范子云虽然知道,但这话如何向一个少女解释?因此摇摇头说:「我也弄不
清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艾红桃道:「我想她这句话,一定有什么道理,否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师
伯怎会怪罪于她,要割她的舌头呢?」
范子云道:「我看仙子生性偏激,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大概是怪扫花不该
和我说话,所以一怒之下,才要割她的舌头了。」
艾红桃冷冷的道:「你好像很关心她。」
范子云道:「扫花姑娘为了和我说了句话,才受到酷刑,好好一个人,被割
去了舌头,岂非终身残废了么?」
艾红桃道:「那你去替她报仇,也把师伯的舌头割下来好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她,笑道:「你怎么多心起来了?」
艾红桃道:「我才不多心呢,你要是喜欢她,等出去了,就跟师伯去说,把
扫花讨过来,做我的大嫂,一世就不会有长舌妇了。」她自己觉得说的很得意,
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范子云含笑道:「你真有些顽皮,好了,我们可以吃早餐了。」
艾红桃像一朵红云,翩然飞到小方桌边上,伸手揭开盒盖,取出四碟小菜,
一锅稀饭,一盘两个大馒头,和两付碗筷,然后把大食盒放到地上,取起饭碗,
装好了两碗稀饭。一张小方桌,居然摆得满满的。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
艾红桃嫣然笑道:「小妹替大哥装饭,也要谢么?」
范子云道:「我们是礼义之邦,夫妻都要相敬如宾,兄妹自然也要客客气气
的了。」他说的虽是无心,但艾红桃听到「夫妻」二字,不禁红上脸颊,心想:
「这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自己和他两个人,这不是很像山下那些贫穷人
家的夫妻么?」一时虽觉羞涩,但心头甜甜的,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范子云早已在她对面的一张木凳上坐下,抬头一看,只见艾红桃站在桌边,
低垂着头,没有坐下来,这就催道:「你快坐下来吃了,稀饭凉了呢。」艾红桃
这才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粥碗,低头喝着。
范子云拿起一个大馒头,递了过去,说道:「这两个馒头,是你的。」
艾红桃道:「我不要,我只要和一碗稀饭就够了,馒头都给你吧。」范子云
撕着馒头,慢慢吃着,一会工夫,把一个馒头吃了,意犹未尽,果然又拿起另一
个馒头,又吃了半个,又喝了一碗稀饭,才算吃饱。
艾红桃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还有半个,怎么不吃了呢?」
范子云笑道:「够了,这馒头很大,一个半已经把我撑饱了。」